“寧與老五吟首詩，不跟瘋子喝盞茶。”座右銘總是吃了虧才冒出來，簡直像個屁，吃了才有，等冒出來的時候，往往說明這人已經(jīng)一肚子氣了！吃虧而得的座右銘，就是這意思。
老楊的使者，趕大車的某某送來口信的第二天，也就是六天前一個炎熱的上午，我去了老楊家。老楊的家在京都西半拉，大道往北穿進一條窄巷，巷子兩頭住的都是些手工藝人，有的會扎草帽，有的懂拔火罐，有的擺弄織布機，有的賣點寒酸的果干。我一路打聽著到了老楊家，進了爛兮兮的僅剩幾枚門釘?shù)拇箝T，看到一個破落的院子。
往日的富貴只在挑檐上掉了角的雕刻中還能看出一斑一點，低頭看時，院子中間有的地方還留著幾片青色方形地磚，而大部分則被刨了，種上了各種菜蔬，院角停著一輛破舊的獨輪平板車。院子空地不小，中央支了個竹架子，架子上掛滿發(fā)黃的干白菜。一條土狗趴在地上，懶洋洋抬起頭地看了我一眼，意思了一句：“汪……”
老楊迎了出來。滿臉帶著憨厚的笑，微瘸著把我讓進門。屋里清涼，頂棚破了幾個洞，墻面黃中帶黑，掛著一層浮土。進門落座，老楊直言不諱：“文兄弟，今天請你來，是這么個事，鄉(xiāng)親們托我跟你說，文兄弟的武館，不能再收那么多錢了！”
“怎么了？！”我知道這老楊口里的鄉(xiāng)親們，就是那些干苦力的百姓，我又沒打算掙他們的錢，武館再降價，他們也出不起的吧，所以我笑道，“鄉(xiāng)親們?yōu)楹芜@么說？”
老楊用滿是老繭的手摩挲著左腿，低頭看著茶碗里打轉(zhuǎn)的沫子：“自從文兄弟開了武館，收了那些富人當徒弟，掙了不少吧？我聽說還不用納稅，呵……可是鄉(xiāng)親們吃的米，穿的衣，煎的藥，都是從你那些有錢的徒弟那里買的，你掙他們的錢，他們就把集市上的米價布價紛紛往上抬，其他商戶們，就算沒跟你學過武，也都跟著漲價，鄉(xiāng)親們一問，還都是一個說辭，什么中土的戰(zhàn)船要打過來了，東西都漲啦！文兄弟，你明白得很，其實是你收得太貴，搞得市面上亂了套！你自己是不愁柴米油鹽，但鄉(xiāng)親們活不下去，從今以后可不能那么干了！島主不管你，各門各派的也不敢說話，但我老楊得替鄉(xiāng)親們說句話。”
最后一句，老楊用渾濁但老辣的眼神把意思都帶到了，不收手，他老人家不會坐視不理。我也是才聽說有這種事，沒想到那些徒弟們都是些狗賊，竟然轉(zhuǎn)而去亂市了！但我好不容易開了財路，你說一句不讓干了，我就停下，這也說不過去吧！島主都沒說啥！
我冷言道：“楊老前輩，我只能去傳話給那些徒弟們，讓他們把吃穿用度價格降下來，至于我武館怎么營生，恐怕也不是鄉(xiāng)親們說了算的！”
我算看明白了，老楊算得上是蓬勃島的丐幫幫主，專門給窮人說話。當初中土秦大有的為人，我是敬佩的，所以對這老楊，我也是欽佩的。可你隨便來一句就要斷我財路，就等于不讓我積攢力量回中土復(fù)仇，這我不答應(yīng)！
老楊聽我不肯降武館的價，二話不說地拱拱手：“武林有武林的規(guī)矩，多的也不說了，文館主，咱們還是憑拳腳定斷吧！”我說這就傷和氣了，能不能等我努力平一平市價，看看后事如何再說？老楊道：“我知道有錢人的德行，你說的辦法根本不可能，還是聽我的，把價錢降下來，然后再去跟你徒弟們說，還有其他商戶們……”
欺人太甚了！我當時憤怒了，我收多少錢是我的事！你管得太多了！我沒答話，把茶水喝了，朝外伸伸手：“前輩，拳腳上說吧。”
我去，我剛出了房門，發(fā)現(xiàn)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把老楊家的院子站滿了，一見我倆出來，喊聲震天：“楊老師傅，打死他！打死這個不要臉的！”“對！￥……&@#！”
鄉(xiāng)親們總有一種超高的智慧，明明沒見過我，卻認得我，知道這就是那個害他們吃不飽穿不好的文館主，還知道這一架是必然要打的，于是上房的上房，搬凳子的搬凳子，完全是不知死活的看客模樣。但鄉(xiāng)親們又總有愚昧的發(fā)熱腦袋，一看打架，無論跟他有沒有仇怨，巴不得打得越慘越好，巴不得死了人才精彩，當真是該死的看客模樣！
“老楊，你讓鄉(xiāng)親們撤了，免得我掌風傷著誰，說我不僅謀財還要害命！”我心情真不好，但也知道不能跟他們較真。老楊聽從了，讓鄉(xiāng)親們先回去，有了結(jié)果會轉(zhuǎn)告。鄉(xiāng)親們怨聲載道地走了，顯然是掃了興。老楊對這些蒙昧而殘忍之人倒是客氣耐心，不斷地溫言勸解，讓抱孩子的和老人們先走……
我平靜了一下心情，看著對面八步遠處面目可憎的老楊，運氣準備開打。按照慣例，得讓前輩先動手，于是我擺好架勢等他。老楊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便佝僂著背，閉著眼在自己左腿上拍了起來，剛開始輕緩而柔和，后來逐漸加快，變得急速而猛烈，像個瘋子一樣拍得大腿啪啪響。土狗不安地叫了起來，雞窩里的雞們激動了，墻頭不怕死的幾個崽子興奮了。
烈日照在老楊亂擺的小辮子上，舞出了花。老楊的拍擊越來越快，也沒見膀子發(fā)酸稍微停停，拍了三四百下，就在我的好奇已經(jīng)變成了煩躁之時，他突然張開了眼，胳膊停住，左腿以極快的速度顫抖著，右腿紋絲不動，弓步支撐著全身。他眼睛里充滿了血絲，死死盯著我。看得我吃了一驚，心說風聞老楊的左腿不聽使喚，但看上去，老楊自己也不像是有理智的人！
我一驚之間，老楊大喝一聲朝我殺來！他的左腿平伸，右腿一蹬，倆腿平成一字，左前右后，腳尖繃直，如一桿長矛，瞬間到了我面前，左腿還帶著一股顫巍。我有意看他后招，急忙撤步躲閃，在雞鳴狗吠和小崽子們的嗷嗷叫聲中，避開了第一擊。
剛背過身子，老楊的第二腳如影隨形地來了，只感覺一陣奇怪的壓力突然到了后腦勺，我右手掌朝后拍了一下，震開老楊的同時自己往前一蕩，那股壓力從后腦勺轉(zhuǎn)而往下，像條滑膩膩的青蛙從背上滑了下去一般。他第二招變得詭異，令我岌岌可危。
我摸不清這怪老頭的底細，但是斷云掌的應(yīng)對是，對于這種怪招數(shù)，不管敵人怎么進攻，我只管掌風籠罩住，鉆他空隙，掌力不離他要害部分，逼他自救，待他氣息一斂，趁勢追一掌，把他整個人轟倒。雖然不知道包豐老爺子有沒有見過老楊這種怪招數(shù)，但想必應(yīng)該考慮得比較周全。于是我按照心法所授，掌風在自己周遭護了一層，又在老楊那里圍了一層，順他的路數(shù)，體會他氣息的薄弱。
一體會，我更吃了一驚！這老兒的功夫太過邪門，竟然感覺不到他的內(nèi)息變化，仿佛對面是個死人一般。聽百鬼嶺的“江湖萬年歷”趙健老師傅說起過，有一種已經(jīng)絕跡的邪功，使將起來猶如行尸走肉，挨打不疼，斷了胳膊都不退縮，一定要把敵手打死為止，確切的說，是把敵手打到跟自己一樣沒了氣息才罷休，當時聽得我一陣雞皮疙瘩，不料竟然跟這種類似的妖怪打了起來。我本來以為老楊再厲害，也不過像當初我?guī)煾竸⒉┲惺芰私^心掌變了稻草人那般，瘋癲而迅猛，沒成想，這老楊的功夫這么魔性。
老楊發(fā)顫的左腿轉(zhuǎn)瞬間踢出了無數(shù)腳，風聲陣陣，卷起砂石，圍繞著自己，不斷向我襲擊，若不是我弄出了兩層氣場把砂石壓住，恐怕自己早就被石子敲了。依我看，不由自主的老楊不打死我是不會罷腿的，拼了！既然我掌風已經(jīng)籠罩了他，便大可不必管他的招數(shù)如何，趁著自己的氣力尚足，我使出了當日對陣神出鬼沒的馬老兒用過的那一招“膝下永無子”！這一招若是打一個女流之輩，恐怕威力不一定令人滿意，但是打一個老爺們那是恰到好處。腎陽乃男人的根本，沒了腎陽，再好的武功都缺點意思。
掌力朝老楊飛舞的左腿與穩(wěn)健的右腿中間那物擊去，就算不爆，也得讓他疼個半死，然后掌力延伸至兩腎，從此老楊也就不用尋思其他事兒了。我十拿九穩(wěn)，一擊而出，誰知掌力擊了個空！不對呀，明明我拿捏的分毫不差！
“往哪兒打呢？臭小子！”老楊撤了幾步，恢復(fù)了神智，臉色極其難看。未等我回話，老楊右手朝胸口拍了起來，不幾下，雙眼變作了血紅，甚至看不到瞳仁，真如一個行尸走肉一般，完全喪失了神智，嗷嗷叫著，突然朝我撲來，實在可怖！此時雞鳴狗吠還在繼續(xù)，但墻頭的小崽子們已經(jīng)嚇得閉上了嘴，縮著頭在磚孔中偷看。
我繼續(xù)以剛猛的掌力朝他轟擊，老楊還未撲到我面前，突然一下子朝天蹦了上去，不是輕功的飛升，不是靈動的上騰，而是直直地蹦了上去，地上留下倆深深的腳印。我抬頭，雙掌自腰間推出，一股極強的掌力帶風攜石，追擊而去，要把這瘋子凌空震傷。誰知又打了個空，反而像是柔和地托了他一把。
一團塵霧中，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老楊蹦的實在有點太高了，簡直是個炮仗！這是什么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