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橋冷若冰霜,貌似要打死我。我豈能站著等死?往后一縱,跳到小橋上,比劃著橋的方位,認真解釋:“大師息怒,你且來看,這橋不是橫著的嗎?晚輩并沒有亂用詞,而且,橫字在中土可沒有不吉利的意思!”
“說一個帶橫字的吉利話。”
我腦袋里只有“橫尸”這個圖景,上哪兒吉利去!但話已出口,只能硬湊:“財大氣橫。”
“財大氣粗。”
“壽比橫山!”
“壽比南山。”
不好,這老家伙讀過書。常用詞蒙不過去,我得往偏僻處引:“西關(guān)鎮(zhèn)外藏金處,一只烏龜八字橫。”
古橋仿佛要用眼神刨開我一般,死盯著我看。我知道他沒聽過,又不愿意相信,就想用氣勢壓倒我,看我說謊沒。生死攸關(guān)胡說八道的事我又不是頭一回干,如今神功護體,無恥得更有保障,豈能認慫?果然,我照著文老五的文風瞎編一句詩,把他給唬住了。
“嗯,聽著倒是不錯,語出哪里?”
“語出中土不太出名的一首詩,名叫馬將軍駕車挖寶,作者是中土八百年前七國紛亂時期薯國一位落魄貴族,姓陳,名留根,字斷之,自號亡國居士,平生作品不多,這首是晚期所做……”我一通亂侃,硬編了一個亡國奴自己國家財寶全失卻意外發(fā)現(xiàn)敵國根脈,憑一己之力挖斷,為國復仇的故事,意在指出“橫”字有代表國運的典故。
“這倒是少有耳聞,文盟主兄弟倆都很有見識。”古橋的表情僵硬、冷漠,看似還想殺人。我不敢近前,連客套都免了。
那個時代戰(zhàn)亂頻頻,朝代更迭跟妓院的姑娘接客一樣隨便,歷史模糊隱晦,一百個說書的能說出兩百樣來,誰也不敢說對說錯。
古橋不跟我談中土歷史了,轉(zhuǎn)而言道:“這番前來,有什么事?”
“橫”字的災(zāi)禍可算翻篇了。我躬身笑著說了跟白眉武館的糾葛,請他出面主持,給雙方做個和事老。求人家辦事,我又沒那么多錢,只好用力吹捧,掄圓胳膊拍馬屁。
“老夫從來不管江湖閑事,你走吧。”
“可是白眉武館有大師的份子,大師,你放我一馬,咱們有話好商量!”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不能讓人當成傻子趕走。
“你怎么敢這么說?”古橋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你是想說,老夫指使人跟你過不去?”
我沒回應(yīng)。古橋拍拍手,半似贊嘆半似譏諷:“好,文盟主既然這么坦誠,請跟我來吧,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一前一后,古橋帶著我穿過一片矮竹林,進入一間道場。我心下不快,媽的,前功盡棄了,老子又塞錢又送禮又作詩又拍馬屁,到頭來還得打架!古橋老兒武功深不可測,我懸了。
道場里有四個年輕武者,個個身著雪白色練功服,一人一個方位,盤腿捏指,閉目靜坐,其中一人是太子仲謀。古橋脫了鞋剛走進去,四人立馬起身鞠躬問好,然后向我投來毫無味道的目光。太子的笑容跟方才在小橋邊初遇時一樣和藹,但現(xiàn)在看上去總有些不懷好意。其他三人,身材一致,年齡二十左右,長得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是中土來的高手,武林盟主文有智,今天特地前來展示中土武學。”古橋朝我指了指。雖然我在旁不停擺手解釋,說自己是來求和的,但古橋卻依然故我地面向四個勻稱高挑的白衣武士說:“你們來學習一下。”
太子笑道:“文盟主,大師不喜歡你的詩嗎?哈哈,師父,他的詩不錯的啊!”
我急忙投去懇求的目光,希望他說說情,因為我實在無意樹敵,更無意送死。太子笑而不答,只是退后一步,表示不能跟島主的義子動手。他大爺?shù)模颐寄總魃竦囊馑茧y道就是讓你退一步?!
古橋看向其他三人:“你們?nèi)藖怼!?p> 均比我高出一個頭的高挑男們,深深鞠了一躬,面色與古橋一脈相承,一點含義都沒有,既不跟我客氣,也不朝我瞪眼,挺起身子,把我圍了起來。
“等一下!”我抗議道,“古橋大師,就算要動手,也不能以多欺少啊!”
太子笑道:“他們同胞三兄弟跟誰動手都是一起上,打一個人是一起上,打一百個人也是一起上,文盟主如果準備好了,就請你先出手吧,他們?nèi)值芤矎膩聿恢鲃映鰮簟!?p> 我心說放屁,難道三人娶了媳婦也一起上?鄙夷的同時,心里存著一絲希望,臉上帶著三分懇請:“大師,咱點到為止好吧?是不是我贏了,就把白眉武館的事一并了結(jié)?”
古橋的表情永遠都沒什么變化,意思全體現(xiàn)在語調(diào)上,他嗓門提高:“哼!”
奶奶的,啥意思?!我看向太子。
太子走到古橋身邊耳語幾句。古橋點點頭。
太子笑道:“好啦,文盟主,師父答應(yīng),點到為止。”
我向古橋和太子連聲稱謝,向三武士投去友好的目光。
三武士互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示意完,單腳提起,一手立掌在胸,一手豎起兩指朝著我,一動不動,同聲道:“請指教!”
被那六根手指直挺挺地指著,我感覺受了極大的侮辱,掃了古橋一眼,只見他依然是那副死人樣子,不哭不笑地看著我;太子則依然是那副喜人樣子,笑瞇瞇地看著我。但這倆人一個不笑一個笑,表達的意思是差不多的,都是在等我出丑。我自嘲,哪兒的江湖都難混。
點到為止的意思是不下殺手,我抬起手掌,看了看手心,對那仨兄弟說:“咱們交流交流,我這一掌,先打這位大哥的胸口,下一掌,打那位大哥的胸口,最后一掌,咱就免了吧!不知道幾位意下如何?”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了蹊蹺和警惕的神色,眼神冷峻,同聲道:“請出招吧。”
我緩緩拍出友好、團結(jié)的一掌,完全不含敵意,不似打架,更似扇風。不料我友好的掌風剛出手心,那三人便同時大喝一聲,從三面朝我殺來,白影一閃,六根手指瞬間到了跟前!相當不文明,有挖眼的,有點腰的,有摘襠的,絕對不是點到為止,而是要點死我。
這島上點穴的武功不差,使詐更高一籌。明明說點到為止,但一出手就是狠辣招數(shù),古橋的一臉冷漠跟太子的一臉笑容,剎那間不再是看我出丑而是要看我橫尸當場。我急忙從狹窄的人縫中閃開,順便在其中一人背上拍了一下,將三人莫名其妙的陣法打亂,跳出圈圈。被我拍飛的那人還未落地,另外兩個毫不在意兄弟死活的家伙,折身向我殺來,仍然是立手掌伸手指,呆板而冷酷。
我要是讓他倆再靠近我,哪里對得起中土武學巔峰的斷云掌法?輕描淡寫地揮揮衣袖,使出斷云掌中精妙的一招,叫做“相好的吃醋了”,名字粗糙,但無比形象——相好的吃醋了,那可不是隨便能化解的!雖然不要命,但是拒人千里。這招讓敵人不能近身,卻不傷其性命,只不過讓他們因氣悶而心里發(fā)堵,發(fā)堵而退后,他們退后我就算是點到為止,皆大歡喜,回家吃飯飯睡覺覺。
然而對方太脆,倆人被我猛烈的掌風硬生生刮回去了,一臉茫然地跟第三個家伙摔在了一起。
古橋露出驚訝的神色,太子的笑容也不那么隨意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