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與小母馬親密重逢，耳鬢廝磨。
黃小雨幸福地靠在我肩，耳鬢廝磨。
我暗罵自己，連家畜都比我情真意切！
曾有一個女子，是我自以為喜歡其實不喜歡的。
又有一個女子，是我確實喜歡卻撇下不管了的。
此刻這個女子，是我欺騙之余又打算辜負了的。
文老六可真是個混蛋??！
……
黃小雨和我沒在東岳城耽擱，早早啟程返鄉了。愛情的力量讓人無法理解，她似乎已經把沈劍忘了。途中，我想起浪蕩山的白癡小賊還在等我送錢，又怕他們認出黃小雨惹出麻煩，便繞遠一截，走官道回迷茫山。黃小雨沉浸在戀愛里，啥意見也沒有：“有智，能跟你單獨多走一段，我很歡喜?！?p> 我七步一百條的新座右銘出爐了：“千萬不要在女人失戀時趁虛而入?！?p> 天氣越來冷，黃小雨一路磨蹭我一路催，回到迷茫山已經是冬日氣象了。我一路矛盾，好幾次想趁夜扔下黃小雨跑掉，但想起她微恬的臉，想起她對我愈發深厚的情意，就不忍心。愧疚折磨著我，矛盾糾結著我，像斬不斷的絲繩，纏繞難解，磨蹭一個又一個朝夕，終于把自己套死了。
……
山寨的重建比我想象的快，已經完全沒有被毀過的樣子了，連山下劉老伯的屋子也修繕過。好幾處新建的房舍得意地杵著，顯擺一身新漆。然而終究物是人非。當初我認識的人，死傷、失蹤了不少，現在的人馬，大多是“長髯公”關堂主從外調回來的。迷茫山的勢力，全部回縮。寨主、軍師、堂主，當初跑的比誰都快的人物，統統回了山寨。迷茫山頭靜靜，仿佛什么也沒發生。
我一想到黃明柱就害怕，這等武藝超絕的高手，還身兼貪財好色、貪生怕死這兩樣特長，這他娘的誰能惹得起？迷茫山受創，他非血債血償不可，那得掀起多大的風雨！老子倘若成了寨主女婿，唰一下就會變成眾矢之的，難保不讓江湖豪杰砍死。就算不被江湖豪杰砍死，我欺騙了黃明柱女兒的感情，遲早被識破，非讓山寨眾匪砍死不可。
呃，橫豎看去都是個死！
其實在迷茫山下，我打響過最終的退堂鼓：“小雨，你爹娘若是不同意怎么辦？我這人一無是處，還是不上去了……”
黃小雨打斷我：“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們管不著！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就跟你浪跡天涯！”言之情深，令我滿心慚愧；言之鑿鑿，讓我膽戰心寒。我仍然表示不樂意。她若拔劍發誓、以死相逼倒好，可她沒有：“有智，以前我爹娘對你不好，我也對你不好，你不要記恨。我把心給你了，你若不相信，我該多難過？你不要離開我，不要?！?p> 她款款伸出手，緊緊箍著我，微涼的額頭貼著我的喉嚨。不一會兒功夫，真摯擊碎了虛慌。正所謂女追男隔層紗，名義上是我追她，事實成了她粘我。我這個賤人，竟然難以抑制地動心，對妖女產生了莫名的感情，腦袋一熱就答應上山，終于連人帶心被她擄走。
二人棄馬步行，走路上山，牽挽著，偎依著。
赤兔噴鼻子的聲音，像極了智者文有智：“文老六，你這個賤人！”
我們特地繞行，去黃小雨自殺未遂的通道口。她羞澀動容：“壞蛋，你就是在這里把我騙走的，去了那么遠的地方，早知如此，當初何必呢？白傷心一場……可我也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有智，不管真假，這一路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我望著遮蓋起來的洞口，想著漆黑的通道和失蹤的蓮花姑娘，心里痛楚，臉上卻半點不能表露。一面苦思蓮花姑娘，一面又被黃小雨的真切觸動了心弦。
賤人文老六握著黃小雨的手：“小雨，如果真的有個蓮花姑娘，我是說假如，你會怎么想？”
黃小雨頓了頓，揚揚眉毛：“你對我真心，不騙我就好，至于其他的，我不在意……你是說，如果真的有蓮花姑娘？嗯……我也不知道。”
聽了這么貌似寬宏大量實則暗藏殺機的回答，我又想逃跑。我問自己——如果調換一下，丟失是黃小雨，找到的是蓮花姑娘，自己會不會心痛？
或許會惋惜、悲哀，但不見得會心痛。我騙了很多人，但沒法騙自己，沒法寫下謊言。因此，雖然被真情環抱，我卻無法用真心抱她。雖然有情愫，但還不是愛情。
因此我呆立著，默默無語。
文老五說過，女人的心，有時候蠢得很，有時候又睿智得很。黃小雨蠢中有聰明，也許感覺到了什么，把頭埋在我胸口：“如果你也騙我，我就不能活了……假如有一天，你不喜歡我了，請一定直言相告……給我一點時間，不要一下子跑掉，好嗎？”
這些話里夾雜著懇求的語氣，出自一個受傷的、對我有情有義的女子。雖然我無恥慣了，可那一剎那，我的心軟得沒形，沒辦法抗拒。
賤人文老六一激動，甩開智者文有智，脫口而出：“我一生一世都陪著你，小雨！”
……
上山前，我偷偷把所有讓黃明柱看到就會報官抓賊的東西，都埋在了樹林里。本來想做個記號，但想起我那五百兩銀子的典故，就作罷了。
多次想象再次走過幸福橋的情景，等回到山寨門口一看，老子辛辛苦苦搭建起來的肉橋竟然不見了，又變回深溝吊橋的老樣子。真是令人掃興。那曾是多好的一座橋啊！用料講究、做工精美、質量上乘、意義深遠，極具觀感，充滿情懷。他們居然拆了！老子親筆題詞的門板也不見了。
……
進了寨門，黃小雨先去見她爹娘，叫我乖乖在屋子外面等。我嘴上乖乖答應，心里隨時準備逃。
耳朵兩尺長，腳底暗用力，等得心疲腿麻，還不見她出來。等著等著，里面突然吵了起來。
“絕對不行！”黃明柱吼道，“他算個什么東西？怎配得上我女兒？”老混蛋在里面不住聲地喝罵。黃小雨撒嬌，決絕地說，就是喜歡！黃明柱的老婆包碧云勸道：“兒女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定吧，咱和文家有交情，倆個孩子有緣分，怎么就不般配了？你也聽到了，全憑那孩子一路照顧，不然小雨早就病死在浪蕩山了。你這當爹的，都沒這么保護過她！”
咦？什么病死在浪蕩山？小雨跟我在一塊沒多久，學會編瞎話了？進步挺大！
我豎起耳朵聽。黃明柱冷哼：“他靠什么保護我女兒？文不成武不就，一窮二白，相貌猥瑣，哼！我看，出了什么事，他還得靠我女兒保護呢，這樣的廢物，我能看得上？”
我心中不痛快：“去你大爺，中秋夜出事的時候，你扔下女兒當后盾，有臉說老子？！要不是你武功高強，老子敢跟你對罵。”
黃小雨撒嬌：“爹爹！女兒喜歡，你就不要反對了嘛！”
黃明柱訓斥道：“你看看你！嬌嬌滴滴，像什么樣子？跟那個窩囊廢呆了幾天，變得軟綿綿的！我黃明柱英雄一世，生個女兒也是英氣勃發，沒想到讓個廢物勾引走了。哼！白教你十幾年了！”
我心中罵道：“這個二逼黃明柱，怪不得小雨以前兇巴巴像個男人！原來是你教的！黃明柱老流氓，生女兒像男人，生兒子像傻子，你個二逼！”
他老婆道：“老黃，女孩子就應該有個女孩子樣呀，我看現在挺好的，孩子遲早要嫁人，現在這樣多好！”
黃明柱道：“嫁人嫁人！她還嫁人呢？提親的一來，她就拔刀子攆人，現在倒好，自己找了個挑糞的！”
打人不打臉，傷人不揭短，他罵我是挑糞的！我他媽生來就是挑糞的？那還不是你害的？我忍不住惱怒，使勁咳嗽了一聲。
黃明柱沖外罵道：“咳啥？知道你在門口！小子，你也聽見了，別說我不念你爹舊情！你落魄來到山寨，我收留了你，可你渾小子居然勾引我女兒！文有智，不許你靠近我女兒！你馬上給我滾下山，別再讓我看見！”
其實老子巴不得下山，我暗啐一口。黃小雨和她娘使勁勸說，但黃明柱還是罵罵咧咧。
事已至此，我跟黃小雨的關系基本清爽了。我還在外頭站著干嘛？我走進去拽椅子一屁股坐下，翹起二郎腿，抓了把瓜子就磕。黃小雨不滿，幾步走過來把我手里的瓜子拍掉，嬌目嗔怪，揪我站起。
“哎呀，心里向著娘家人吶，”我心里好笑，“這還能娶你？”
看在黃小雨的面上，我收了脾氣，體體面面站著。黃明柱仍舊罵個不休，但我一點兒不放心上，這點特長還是有的。他越罵興致越高，連他老婆女兒都勸不住，我都沒機會插嘴告辭。直到有人通報，說趙軍師求見，黃明柱才歇了辱罵，讓我滾出去。
有什么關系，我滾就是，拿了把瓜子，晃著腦袋走了出去。
黃小雨生氣地跟來：“文有智！你能不能正形一點，怎么見了爹娘這么沒禮數？是不是因為我爹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了？”
我苦著臉：“小雨，你也看到了，你爹是真不樂意！趕緊收拾行李，隨我浪跡天涯去吧，你放心，有我一碗肉吃，就有你一根骨頭?！?p> 她氣笑了，打我一拳，讓我乖乖等消息，不許亂跑，說罷扭頭回屋了。我想悄悄走掉，但一來要在迷茫山守株待兔等百鬼嶺的人，二來，有些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