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渴難耐的一夜又過去了,我說的是肚子的饑渴……咦?我為什么要向智者文有智解釋?難道我跟淫賊文老六已然成為一條心?!
不,我沒有。文少俠我伏在床邊書桌上老老實實趴了一夜,連夢里都無不雅,有史以來,第一次夢到認真讀書。醒來不由得自夸,坐懷不亂,堪稱圣人!
入睡前,蠟燭只剩一根。有我在旁守護,蓮花姑娘沒有徹夜點燈。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蓮花姑娘已醒了,她靜靜地看書,神情安寧。我舔著干裂的嘴唇,定定地看她。
蠟燭只剩一半了。
今天再找不到出口,我倆就只能在黑暗中等土匪。假如土匪們拋棄山寨不再回來,我倆就只能在黑暗中等死。
我問她:“蓮花姑娘,你有理想嗎?”她想了想,淺笑著說沒有。
“我有過。以前我很不安分,別人叫我安城一害,我曾想當個大富商,娶茜茜姑娘,生一堆孩子,過幸福平靜的日子。后來,經過這幾個月,我的理想變小了,希望有個自己的家,窮也罷富也罷,有妻兒也罷,獨自一人也罷,結束飄蕩就好。可惜,恐怕小理想也沒法實現了……”
蓮花姑娘看著蠟燭:“我前面的人生,是在閨房里度過的,即便今天沒有困在這里,將來也會困在另一個牢籠。說來可笑,少俠的理想,恰是我的噩夢。”
“人在世上,總有想象中最美好的生活?!?p> 她想了想:“我想象中最美好的生活,是老死不相往來?!?p> 我一時接不上話。怎么回事?干嘛老死不相往來?談個理想就寧死也不跟我來往了?是不是我的氣質配不上這兩個字?
我有些尷尬,不太開心。
她端坐起來,認真地說:“連累公子受困,蓮花于心不安,恩情此生難報。文公子,若不嫌棄,把我當做你的茜茜姑娘可好?臨死前,幫公子實現一點理想,我此生也算有些意義,不知,能否彌補公子的遺憾?!?p> 蓮花姑娘對我的稱呼從“少俠”變成了“公子”,這意味著什么,我也不明白。心想,我一個倒糞的,能跟天仙死在一起,已經十分造化了,哪兒敢把她當做茜茜?但她說得非常誠摯,雖然出于同情而非喜歡,卻也是人間善舉。
我一時有些無措,不知該感謝還是歡騰,像只鵝一樣發呆。
“怪我自作聰明,我豈能代替茜茜姑娘?”蓮花姑娘誤解了,起身致意,“少俠對茜茜姑娘一往情深,我不該多嘴,少俠恕罪。”
被我傷了自尊,她卻并未嗔怪,但不再說話了。
我真想給自己一耳光。
……
“啪!”我給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沒想到?”
我錯失良機,沒能抓住佳人,心下懊悔至極。就在二人沉默間,賊心不死之下,我想挽回局面。她坐在床頭,我坐在桌旁。我打算移步床邊,在她身邊坐下。
如何能恰到好處地表明心意,又不讓她誤以為我要行兇呢?
“床?”我突然靈光一閃,撇開腦海中下作的圖景,心里冒出一道光,照亮了求生的道路。給自己一耳光后,請蓮花姑娘到墻角稍作躲避,我在地上撿起一柄豁口的斧子,走到床邊,掀開被褥。
蓮花姑娘吃驚:“文公子你怎么了?”
我沒有說出自己的猜測,萬一不對,豈不丟臉?若真可行,才顯出本少俠的神秘與鎮定。我凝眉裝蒜、眼神堅毅,回頭安撫道:“姑娘安心,我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我決定,若真找到逃生之路,一定要向蓮花姑娘表白:“姑娘厚愛,受寵若驚!待逃出生天,小生要娶你回家!”
心里想得挺美,大力劈下去卻發現只是張普通床,并沒有砸開一個洞。但我不好立刻泄氣,費勁把床挪開,打算敲打敲打床下的地磚,讓蓮花姑娘看到我的不遺余力。
搬開后,發現床下正中有塊石板,顏色與周圍略有區別,莫非……真是條出路?敲打幾聲,空空作響,沿著石板摳搜,絲絲風涼。或許地下真有路!
還未驗證,我便迫不及待把這個偉大發現告訴了蓮花姑娘。恨不得先提親、再挖掘。蓮花姑娘驚喜:“真的?!文公子,幸虧有你!但愿是條出路?!?p> 姑娘一夸,我的影子變得高大偉岸起來,決定忍住撩騷,出去再提親,免得讓她以為我坐地起價。撿起跟鐵鏈殊死搏斗時準備的武器工具,我沿著石板縫,拼命往里塞,邊塞邊撬。
石板被我撬起來了!
下面是個黑乎乎的地洞,一級一級的石臺階通往未知,漆黑中,強烈的濕冷之風,撲面而來。本是令人畏懼的黑洞,此刻卻親切無比。我撿起碎裂的床板做了個火把,沿著臺階下去,發現一條地道,黑漆漆望不到頭,應該可以逃出去!
我開心極了,鉆回密室,抱起蓮花姑娘轉了兩圈,兩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我們離開這里!”
她被我抱著,并沒有抗拒,羞怯地微笑:“文公子,你出去后,可以去找茜茜姑娘了……”
我心里一頓,愣愣地看著近在眼前的仙子,不放手不合適,放手又做不到。沾滿灰土的手,弄臟了她的衣裙,我忍不住有些自卑,不由得松開了手。那一瞬間,萬念俱灰,覺得出去也沒什么意義。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我……誒呀……我這張笨嘴!”我抽了自己一嘴巴,“怎么就不會說呢?!”
蓮花姑娘伸出玉手將我挽?。骸肮樱拔宜鶈?,你究竟意下如何?”
我死里逃生,還得了如此才貌雙全溫柔體貼的佳人,豈能不愿意?生怕遲疑間又引起誤會,我盡全力努動拙舌頂開笨口:“蓮花姑娘!我要娶你!我就是這么想的!”
蓮花姑娘笑了,面龐在發光,她點點頭,看向出口。
……
迅速收拾了東西,我左手拿一根火把,右手握一柄長刀,拾級而下,讓蓮花姑娘端著殘燭跟在后面。蓮花姑娘分明很害怕,但她一聲不吭,比寧茜茜堅強的多。寧茜茜看到野狗要尖叫,看到蟑螂要尖叫,看到我送的胭脂盒也尖叫,并且三種尖叫沒有什么區別。
走了十幾級,進入一條兩人多寬的通道,兩旁墻壁上有不少燭臺和火把,我倆一路走一路點,通道漸漸亮堂了許多。走了一通,發現三條岔道。往前,路徑平直;往左,緩坡微升;往右,曲折而下。
我隱約看見前方不遠有道門,就選擇往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卻不是通路,而是個房間,鐵門上著鎖。我讓佳人捂耳,發力敲掉鎖頭,吱呀一聲推開。
鐵門里沒動靜,我掏出背囊里的破床腿,用斧子片成細木條,點著扔進去。里面亮堂起來,屋子不大,中央有張小方桌,地上擺著幾口大箱子,墻上掛著兵器字畫等。我見沒什么異常,就帶著蓮花走了進去。
點著桌上油燈,屋里更加明亮。蓮花被墻上的山水畫吸引了。我則在仔細端瞧墻上的寶劍。那把劍形貌古樸,寒氣森森……最重要的,是劍柄上有枚藍寶石。在商言商,我踩箱子摘下,拔出一看,劍身泛著藍盈盈的光,上有細花紋,圍繞著三個形態刻薄、六親不認、細腿瘦腰的丑字——“寒號蟲”。
我請教蓮花。她說那是古書中記載的一種鳥,夏天羽毛豐滿的時候,說鳳凰也不如自己,冬天羽毛掉光了,又說得過且過。我沒聽明白,裝作懂了,深沉端詳,臨空一揮,哎呀好劍!輕輕松松砍斷了四口大箱子的鎖,就跟切菜似地。
三口大箱子分別裝著金條、珠寶、古董字畫等,里面還有件白色毛質披肩,我拿出來給蓮花披上。金銀珠寶,閃著貪婪的光。如果是寧茜茜跟我在一起,她非把珠寶都掛在脖子上,不壓彎了腰不走。而蓮花姑娘卻看都不看那些東西,提醒我逃命要緊,莫貪不義之財。我說這都是土匪搶來的,咱們拿走,不算不義。她不置可否,仍不動心。我不能不看,更不能不要,得讓蓮花姑娘過上富裕日子,于是一把一把盡量往兜里塞。
第四口箱子里裝著個小箱子。我喜出望外,一定是稀世珍寶!我端出小箱子,小心打開……里面又是個小箱子;打開,又是一個……黃寨主這種人,真的不好惹!箱子套箱子,弄了七八層。第一個箱子有半人多高,最后一個箱子卻只有飯盒大小。我劍術不通,怕壞了里面的寶物,砍了幾次才砍到那把小小鎖。
打開一看,卻不是珍寶。里面是本秘籍,名叫《斷云掌》。我翻看幾眼,沒什么特別,跟老家街頭賣的《大挪移》、《十八掌》什么的武功秘籍一樣,凈是些胡說八道的東西,跟我想象中的武林秘籍相差甚遠。但我心想:“一層套一層,應該是真的,黃明柱武功高強,這斷云掌是他的看家絕學,我若要保護蓮花姑娘,必須會武功才行,可惜沒個師父帶,一時半會兒學不會……偷學武功,比偷錢還要命,要不放回去吧?”
但摩挲著封皮轉念一想,我不練,拿去賣錢也好嘛!到名門正派打折處理掉,讓真正的大俠用來對付老流氓黃明柱,也算為武林除害、為蓮花報仇。這么做,蓮花姑娘一定喜歡!于是揣在懷里。
我讓蓮花姑娘也挑一件,且當洗劫黃寨主,出口惡氣。她笑著指了指墻上的山水畫,我幫她摘下來。蓮花姑娘挺喜歡的,決定帶走。
打劫完土匪,二人原路折返,回到岔路。一上一下兩個方向,上坡的路應該通回山寨。我和蓮花急需喝水吃飯,土匪們還沒回來,我決定往上走。
一路提心吊膽,幸而沒有危險,我倆順利找到了出口。矮柜擋著,四沿透光,一推就開。我倆鉆出來,發現是聚義廳后堂的臥房。我看向窗外,還是下午,雖然天色陰沉,但我倆死里逃生,見到光明,仍舊快樂之極。
黃寨主這人深不可測,要么書房套書房、床頭懸巨石、床下挖深洞、洞里又擺床、床下再挖洞;要么柜子后面直接就是通道,連個門都不裝。可見,泡妞對他來說,比當土匪更重要、更隱秘。
土匪若回來,我倆隨時得鉆通道躲避;即便一下子回不來,我也不想讓蓮花姑娘看到山寨里的尸體,便讓她在臥房等著。我將燭臺點亮?;鸸庀拢徎ü媚锏难凵窭镉行╇[忍著的依賴,我趁機抱了她一下:“我很快回來?!?p> 蓮花姑娘把蠟燭吹滅:“不能點燈,天色陰暗,會被發現的。公子快快回來,蓮花在這里等你。”美人在懷,我的賊心狂跳,賊嘴像餓狗,賊手猛發汗。
“怕黑就把燈燭點著,放在桌子下面?!辟\人文有智按住賊心賊手,繃住賊嘴,叮囑完,邁開賊腳往外走去。
出了房門,寨子一片寂靜,死尸還在,土匪們還沒返回。我先找吃喝,載著吃喝穿戴的小車就在附近,水酒米糧絲毫沒動,我把它推到聚義廳,跟蓮花姑娘在后堂進食。
蓮花從不飲酒。我雖情緒高漲,卻也不敢喝,怕美人不悅,更怕酒后失態,招美人厭煩。
賊人文老六在我心里暗笑:“嘖嘖嘖!你怕的是酒后亂性!別怕,喝吧!你這雛鳥,今日豈不是破身良機?”
智者文有智按住我:“不可!蓮花姑娘冰清玉潔,你豈可那般對她?!”
我是文有智,我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