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
夜的窟窿將他圍得水泄不通，因為周遭都是寂靜，云兒只顧著奔流，樹梢在月陰搔首弄姿。只有月亮，在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大地，而那道清瘦的身影在注視著黑夜。
時間吞噬的，不只是晝夜吧，還有不息的變換，看它抹一天云霞，看它開一座山，將四季變幻，教眾生老去，輾入紅塵，輪回。它似乎無所不能，無所不及，可是渺小的、猶如浮游的世人也只是它的一元化罷了。
哈齊看著沉思的他，“難得見你這么閑情逸致呀！這月亮估計得好好感謝你了。”哈齊懶散的枕在樹梢上，痞氣地銜著一小片樹葉。
聞言，那道清瘦的身影紋絲不動，卻低沉地說，“建州的月亮與東海的月亮都注視著女真，也只有它看得到一切。”
哈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側身望向他，“打住，你這跟我玩起文字來，有話直說哈。”
扔掉手中的樹葉，哈齊跳下樹，其實，他懂得努爾哈赤，這里的一切都深不可測，沒有人不在其中。
“哈齊，阿汗說，建州衛賜婚葉赫格格與我。”月的映射下，他的臉輪廓分明。
“哈哈，看來你艷福不淺啊，聽聞葉赫格格乃女真第一傾城。”哈齊繞到他身旁，有意思的拍著他的肩膀。
努爾哈赤聽了，差點一口鹽汽水噴死他，心里腹排他千萬遍，“送我我還不要！”說著，嫌棄地拍掉他的手。
哈齊哪里招得住他這一毫無預兆地“內力”，自是踉蹌了一下，打笑著說，“嘿，我說，下次先提個醒兒。話說，人家長得傾城傾國，你不要就算了，拍我作甚？”
“跟你說正事兒，這葉赫駙馬可不是好當的。”努爾哈赤轉過身來，徑直在石凳上坐下。
“嗯，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可是啊，要是這政治婚姻之下，是愛情便是難能可貴了。”哈齊抱著雙手，坐到他對面，咂嘴感嘆。
“讓你打探的消息怎樣了？”努爾哈赤嫌棄地白了他一眼。
“嗯，說道這個，倒是有點奇怪。”哈齊一秒嚴肅。
努爾哈赤從容的倒上兩杯茶，矜貴地品著。
“當年格格留在建州的玉，其實有兩塊，但現如今只有一塊在建州，另一塊下落不明。而且奇怪的是，在建州的這塊玉并不在格格的舊居。”哈齊端起茶，小抿一口。
“也就是說，早就有人盯上我阿娘的雙笙玉？”努爾哈赤將茶杯輕擱置桌。
“嗯，你阿汗那兒并無單笙玉。”哈齊再次確保信息無誤。
“看來，外祖父說得沒錯，阿娘之死沒那么簡單，我們先從這塊玉查起。”努爾哈赤起身，端著茶杯踱步。
“對了，我在格格舊居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哈齊把玩著手中的茶杯。
“格格的舊居有高人把守，我特地查了查，發現不是你阿汗所為，但就是不知是何人。”放下茶杯，哈齊眉頭深鎖。
“還真是冰山一角！”他捏著精致的茶杯，饒有興致地撫摸，“找個合適的時間，去探索探索。”
“真要去？你怕是活膩了，那人的內力在你我之上。”哈齊驚慌地搖著頭，撇著嘴。
“又沒說硬碰硬。”他倒是穩坐如山，好笑地道。
“噗~”哈齊頓時氣得將剛入口的茶吐出：這人有病吧！
“誒，不是，真要去？那你得等我先摸清構造，再帶你入虎穴吧，免得我不好向都督交代哈。”哈齊故作生氣地將茶杯一擲。
“那我便有空忙我的事兒了。”努爾哈赤冷俊的臉上揚起泛泛笑意，優雅地提起一盞茶。
“得了，見了這么多次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哈齊一臉鄙夷地打量著對面這會兒不面癱的他。
“緣來緣聚何須急！”努爾哈赤回他一個冷冽的眼神：自行體會。茶杯在修長的指間完美漂移于空中。
“咻~”一只茶杯猝不及防地飛向哈齊。
哈齊“哈，想謀殺我！只可惜沒得逞。”哈齊帥氣地側臉，反手擒住茶杯，“這茶杯遇上我便是好命。”
努爾哈赤懶得理他，自顧自地走進房間，他也該休息了。白天，一個話癆巴雅喇就讓他夠嗆的了，這大晚上的，還來個哈齊，他真的~
“誒！茶還沒品完呢。”望著那道挺拔清瘦的身影邁進屋里，哈齊搖著手中的茶杯，頓時沒勁兒了，“罷了，這個面癱，我也困了。”
說著，哈齊打著哈欠飛向樹梢，以舒服的姿勢枕著雙臂。
這是他的習慣，“職業病”，況且，這座居苑需要他這樣的高人守衛。
屋內，努爾哈赤無眠，在黑夜中睜著清澈的雙眸。思緒翻飛。
這里的一切，他并不貪戀，而他的星運里，寫滿了他的使命，可他就是想主宰自己的人生，生于熱烈，愛于俗常。
他如是想，待查明阿娘死因，他便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在所有的關系中，不存在付出與被習慣，有時失去的會痛苦。
待閉眼時，一個輕盈靈動的臉龐笑靨如花，闖入他的腦海中。
他薄唇微微上揚，夢里闌桿處。
建州衛酋所，諾大的庭院，幾個站崗的哨兵精神抖擻。
“噓，輕點兒。”一個白衣小男子捏著纖纖細指，替起衣擺踮腳前行。
葉兒左顧右盼，跟著這小男子畏畏縮縮。
兩人走到苑外，大喘著氣兒。
“呼~還好沒被發現，多虧這次后門大叔善良。”白衣小男子欣喜著，走向自己的臥居。
“知道回來了？”一個渾厚之聲驚得開門之人慌亂抬起頭。
“外~外祖父。”白衣小男子白嫩的雙手不安地絞著衣料。
看來，得讓她知道點教訓才是，王杲暗思著，“來人，將我的竹笞拿來。”
葉兒頓時驚慌，連忙跪下磕頭，“酋長，都是我的錯，奴婢不該帶著格格出苑，還~還深夜不歸，您要罰就罰我一人吧，格格是無辜的。”一時情急，葉兒不禁哽咽起來。
見葉兒這般愛護，孟古猛地下跪，“祖父，都是我的錯，不關葉兒的事兒，是我要出去的。”
見孟古哭得梨花帶雨，王杲頓時不知所措，只好走到她倆跟前，“罷了，罷了，起來吧。”伸手將孟古拉起來。
見祖父莫名其妙地轉變，孟古微微鎖眉，驚訝地望著他，“祖父不怪葉兒了嗎？”
他好笑地道，“都起來吧！”
“謝謝祖父”“多謝酋長”兩人異口同聲，轉而笑道。
他拉著孟古坐下，“真是拿你沒有辦法啦，你阿娘小時候可不是你這般哈。”
孟古乖巧的抱住他的手臂，“祖父最疼孟古了，阿娘也疼。”
看著她清澈的眼眸，他腦海中浮起另一個雙眸也是這般清澈靈動的少女，不禁濕了眼眶，怎會有氣質這般相近的人。
見祖父這樣，孟古心疼而又自責，“祖父，都怪我不好，以后我會聽您的話的，您不要傷心了，好不好？”
眼前這清秀而貼心的少女就像是上天對他的彌補，也是他的贖罪，失去一個女兒，可老天送給了他一個孫女，就差能見到親孫兒了，“你這丫頭就是愛湊熱鬧，以后不許深更半夜不歸家，知不知道？”
“嗯嗯。”孟古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以后，都聽您的。”
“我家孟古都長大了，可有如意郎君？”王杲寵溺地望著她。
身著男裝白衣的她，臉頰通紅，一副小女兒姿態，傻傻的笑著，“如意郎君，得我真心喜歡。”
見她這副少女樣兒，他頓時掩不住笑意，“哦，是嗎？我這里倒是有一個與你般配之人。祖父賜婚與你們，可好？”
聞言，孟古驚愕地抬頭，“誰？祖父不要孟古嗎？”，“我不想嫁給不認識的人！”
“祖父怎么可能不要你，這個人可是祖父仔細挑選的，定是配得上我們家孟古，過幾日你們便能見上了。”見孟古這般敏感，他只好暫且不告訴她名字。
可就是這樣，孟古更加慌亂了。如火燎心底原，如等蜀山道蹉跎。
頓時黯然，“可是，祖父~”
欲言又止，那個人都還不知都她的名字、身世，而她亦不確定他是否想她一般——初識你名，久居我心，這般的懵懂而又不可知，硬生生地將她的話語埋入心底。
“好啦，孟古別擔心，我相信你會滿意的，這個人不簡單哦，可是很優秀的青年才俊。”他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安慰著，看著她不開心，他就不乏揪心。
孟古失落地點點頭。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過幾日，祖父讓你們見見，可好？”王杲詢問著她。
“嗯，祖父也早些安。”孟古抿著小嘴，輕聲道。
鉆進被窩，可她卻不想熄燈。
燈火搖曳，似她無處安放的心般，亂了章法，卻情竇初開。
“格格，該熄燈了。”葉兒走到燈前，將燈滅了，“格格早些睡下吧！”
屋內漆黑下來，可她的雙眼始終不想合上。
羅帳輕盈，心事翻疊：怎么辦，祖父的賜婚是不可更改的。而他呢？他可能不喜歡我吧！畢竟才見過幾次，而且我還那么狼狽，況且他還不知道我姓名……
月亮不知幾時爬上她的床，伴她唏噓。這個無憂無慮地少女，第一次這么認真地思考著一件事兒。
她不知道的是，山一程水一程，星運相連，終是皆狂殤。
夢里幾時：你可心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