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扶風公主高妙儀死了,死在平昭五年夏寧王宮兵變的那個夜晚,她親眼目睹皇兄的頭顱被砍下來,溫熱的血濺了她滿身滿臉,她抑制不住心中悲憤聲嘶力竭痛哭起來,頭上的牡丹花發簪已經歪垂,發絲凌亂,滿身血污,不復往日高貴的模樣,她把大金色的外衫罩住皇兄的頭顱,想留給他大寧國主最后的尊嚴。
旁邊的玄甲士兵大笑著扯著她的衣衫,她認得這是平陽候的玄甲軍,她從袖子里抽出小刀,直插對方脖頸,這個舉動對方顯然始料不及,倒在她身邊抽搐兩下便死了,她抽出刀在金色衣袖上擦干凈。
她悲憤怒喊“裴元景爾等賊寇皆不得好死。”她把刀架在脖子上,這把小刀是皇兄贈她防身用的,今日也算是派上了用場,身為一國公主當以身殉國,不可任人辱之。
“我在地府等著看你們的下場?!彼赖臎Q絕,毫不猶豫,血從她的脖頸噴濺而出,染紅了她的金色宮裝,也染紅了她身下的玉石板,她用僅剩的力氣看向寧王宮殿,宮殿旁邊有一棵合歡樹,現在花開的正好,是她最喜歡的花。
而她仿佛看到那年夏天,一個小女孩沖著合歡樹下的人喊“你能把我的紙鳶還給我嗎?”好恨,她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好像看見那人抱著自己喊妙儀,又仿佛有什么落到她的眼角,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睜眼去看了,許是下雨了吧……
高妙儀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她還是那個被嬌寵一世的小公主,在她生前的二十多年都過得極為順遂。
可惜天不遂人愿,許是她過得太好,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以至于后來平陽候聯合禁軍發動宮變,然后皇兄死了,自己也死了。
頭好疼……死了也能感受到疼嗎?那不也應該是脖子疼嗎?
高妙儀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圍帳,聞著熟悉的焚香,一時間竟然恍惚起來,自己不是死了嗎?她用手摸著自己的脖頸,滑嫩滑嫩的,一點傷疤都沒有,她有些驚慌的叫起來,圍帳忽然被撩起來,一旁的婢子焦急得問“殿下怎么了?”
高妙儀看著眼前熟悉的臉,忽然就哭了“茗兒……是你嗎?”茗兒不是在那天晚上護在我面前被一刀劈開胸膛,死在我面前嗎?
宮女輕輕拍著高妙儀的肩膀“回殿下,是奴,殿下可是做噩夢了?殿下別怕奴在呢?!?p> 高妙儀突然止住哭聲,跑下床,連鞋子也沒有穿,她繞過屏風,來到銅鏡前,鏡子里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臉,白嫩的小臉有點嬰兒肥,她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這……是她小時候的模樣。
茗兒趕緊追上她,拿著鞋襪跪在地上給高妙儀穿“殿下快些穿上,著涼了可怎么是好,圣上和娘娘少不了要心疼的。”
她征征地愣在那里“茗兒,今年是哪一年???”
茗兒給她穿好鞋襪,招呼其他宮女進來給高妙儀盥洗“殿下這是怎么了?今年是上元五十五年啊。
高妙儀雖然疑惑震驚,思慮之余卻也得知自己真的回到了八年前,也誓不能忘懷自己死前裴元景弒君奪位,任由屬下玄甲軍,焚宮殿,辱女眷,斂其財,無惡不作,狼子野心,罪行滔天。
既然上天讓她重活一回,她發誓但凡她尚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前世之事重演,她一定會讓裴元景付出代價!
“殿下今日想穿哪件衣裳??!庇吃略谂赃厗栔?p> “要那件月白金絲蝴蝶的百褶裙,上杉要同樣顏色的襖子?!?p> 茗兒手腳麻利的取出衣服,細細用香薰一遍“殿下不是一慣不喜歡這素色的衣衫嗎?”
確實她前世確實最愛艷色的衣衫,尤其是最能彰顯她公主身份的大金色,仗著皇兄寵愛,勢頭壓過一眾妃嬪。
知己好友左丘棠一慣會取笑她“穿成這樣,什么桃花也不敢近身,不若公主殿下考慮考慮我。”他笑的好看。
當時她搖著合歡花小扇,一臉不屑“怎么你想到我公主府吃軟飯?”
他裝的一本正經“唐韻不才,正有此意?!?p> “去后面排隊好嗎?想到我公主府吃軟飯的人多了去了,你哪里排的上名號?”雖然嘴上這么說著,其實心里了然,除非王孫貴胄,否則世家公子娶她就等于放棄了錦繡前程,入贅公主府當一個表面風光的閑人。
更何況左丘棠可不是閑人,他每天都忙得很,不是在調戲姑娘就是在調戲姑娘的路上,臭名遠揚,因為同她走得近,連帶著她的風評都十分的差,可高妙儀挺樂得其所,正好她不想養閑人。
因此每天極盡招搖,外傳寧朝扶風公主,嬌蠻任性,每日只知奢靡享樂,華服美酒好不快活,同那郡公府左丘三郎狼狽為奸,二人皆是一丘之貉。
“衣服不重要,什么顏色都好。”高妙儀回憶到當時情景不自覺笑了兩聲。
映月給高妙儀梳著頭發,又給她挽了個好看的發髻,留著一縷頭發乖順地垂在胸前顯得溫婉動人“我們公主可真是個小美人.“
映月輕哼一聲“這還用你說?!?p> 其他宮女掩嘴偷笑。
“殿下看看今天戴哪件首飾?”
高妙儀看著琳瑯滿目的金銀首飾,最終拿起一只琉璃荷花簪“就這個吧?!?p> 這一年高妙儀不過二七之年,可茗兒覺得她家公主殿下,好似長大了不少。
“茗兒我們快些走,父皇也該下早朝了?!备呙顑x走的快,腳下像是生了風,不過顧及著公主儀態,步子邁的不大。
“殿下你慢點,仔細腳下?!避鴥汉陀吃略诤箢^跟著。
這一年父皇還沒有薨世,這對高妙儀來說是莫大的欣慰,仿佛只要父皇在,她就沒有什么好怕的,她還是那個承歡膝下,乖巧聽話的扶風公主。
要是讓父皇知道她后來的模樣,怕是要十分失望,父皇說給她擬封號的那天,忽然狂風大作,呼嘯而過,故此封她為扶風公主。
父皇說“降扶風,雜凍雨,扶風:疾風也?!?p> “愿得吾兒勝扶風,便擬扶風二字,是為公主封號?!?p> 兒讓父皇失望了,兒沒能勝得疾風,不過兒不會輕易言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