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霍山打折了黃宜的脖子,眾人都把心思來關注黃宜的傷勢。丹山軍馬場上發生的事他們沒有注意到,這里需要交代一下。
根據史書記載,后唐末年,朝政開始衰落。石敬塘原本只是后唐朝的一位將軍,武功高強,能征慣戰,幫忙后唐推翻后梁的戰爭中,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后唐建立之初,便如開國元勛一般優待于他。但是后唐并沒有統一多久,便因為爭權奪勢,導致朝政衰落。在這期間,石敬塘在內鞏固自身實力,培養自己的政治團體,對外向契丹交好。到了后唐末年,石敬塘內外勢力都已培養起來了。見時機成熟,便起兵反唐。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后唐雖然在沒落,但畢竟曾是中原政權的核心,軍事實力仍然強大。石敬塘與后唐鏖戰多年,始終沒能徹底擊跨后唐。對他一統中原是個巨大的障礙。便向契丹求助。契丹答應出兵相助,條件是將幽云十六州劃給契丹。
契丹人生來兇悍,與中原素所為敵,很久以前就與中原開過戰。中原的每一位君主都深知守土為民的重要意義,與契丹交戰的數十年間,雙方各有勝敗,國土卻未失一寸。割讓幽云十六州給契丹,這幾乎是在通敵賣國。但石敬塘為了徹底消滅后唐,做上中原之主,居然就答應了。史實確是如此,石敬塘得到契丹出兵相助,沒過多久就將后唐滅了,建立了后晉。
石敬塘麾下的猛將劉知遠對割讓十六州之事十分痛心,大好江山,被糟蹋得四分五裂不說,竟然讓外族人割去了一大塊,而且是一塊兵家必爭之地。因有此事,劉知遠對石敬塘就越來越不滿。只是時機尚未成熟,還不到起兵造反的時候,所以一直隱忍不發。劉知遠能征慣戰,手握重兵,勢力漸漸壯大,已有取代石敬塘的心思。
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石敬塘既已察覺劉知遠已生反叛之心,怎可容忍得下。但若單靠自己勢力,又生怕有所不敵。于是他又想重施故計,將對付后唐的法子再用來對付劉知遠。便是想聯合契丹,消滅劉知遠。于是才星夜兼程,趕來丹山軍馬場與契丹國主耶律德光相會。意將通敵叛國的無恥昏招再重施一遍。
這次丹山軍馬場私會的結果是契丹答應出兵助石敬塘剿滅劉知遠,同時借機大加敲詐,索要更多的土地和財富。具體詳情不多贅述,但對歷史的影響極其深遠。當天夜里,契丹軍撤回大漠,石敬塘返回洛陽,籌備討伐劉知遠。
因霍山中途忽然失控打折了黃宜的脖子,眾江湖人物出于俠義之念,悲憫之心,都來看護黃宜。汪遠洋更是不惜數十年勤修所得,輸送真氣為黃宜護命。但他已經言明,他能為有限,就算竭盡所能,也只能讓黃宜多活半月。若要救得黃宜完好如初,除非找到西施華佗——這位美貌與醫道并具的傳奇人物。
只聽霍山忽然問道:“汪大俠,敢問當年西施華佗是搬去哪里了?她與那位史宏達前輩的戀情結果是怎樣的?”
汪遠洋道:“這是兩件事,卻是息息相關的。西施華佗之所以離開華山,數十年來音訊全無,可說都是因史宏達而起。當年史宏達傷勢痊愈之后,聽得那些閑言碎語,自忖配不上西施華佗。幾經猶豫,幾經苦思后,選擇悄悄的離去。西施華佗后來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對那些造謠之人自是十分痛恨,對史宏達的悄然離去也是痛心疾首。她大徹大悟,世間人言之可畏、毒辣非自己所能料想得到。我估計西施華佗受此重創之后,定然會遠避閑人,隱居世外去了。”
霍山驚問道:“那可如何是好?要是半月之內找不到她……可就……可就……可就。”霍山接連說三個‘可就’,眼光轉向黃宜,臉上流露出懊悔和沮喪的神色。眾人心底都明白,要是半月內得不到西施華佗的救治,黃宜可就死定了。
秦桑卻道:“西施華佗當真沒再現身江湖嗎?她會不會又遇到了一個傾心一往的人,嫁給了那人。”
汪遠洋道:“這個我敢說她絕對不會。西施華佗非世間凡品可比,她好比天山上的雪蓮,志意高潔,能接受燦爛,卻不能接受枯萎。她一定是隱居世外去了。”
衛雙青卻道:“老汪啊,你怎么就敢如此肯定?”
汪遠洋道:“我就敢斷定。”
衛雙青道:“不對啊,你先前不是說她是藥王孫思邈的嫡系子孫,立志一生行醫濟世,治病活人的嗎?既然立下這等志向,她應該一直奉行才是,那她就不會隱居。而應該是到了某個極為偏遠的所在,踐行著立下的志向才對。可你卻一口咬定,她是隱居去了,這不是前后矛盾了嗎?”
汪遠洋道:“你再仔細想想,那些胡亂造謠,煽動史宏達離開她的人當中,哪一個不是她醫治好的,哪一個沒受過她的恩澤。要是你跟他交換交換,你費盡心血醫活的人,不思報答,卻在你背后捅刀,你會容忍得下嗎?”
衛雙青呆了一呆。又道:“可畢竟……畢竟一花凋零,荒蕪不了整個春天。不能因為一次受挫,就放棄初衷了啊。”
汪遠洋道:“受挫和受害是兩回事。我們目前最要緊的不是爭論誰對誰錯,而是想法子找到她。”
衛雙青道:“找到她,醫好黃宜的脖子。”
汪遠洋道:“對,正是這樣。”
衛雙青又道:“老汪啊。據我所知,你們黃河三俠雖然占了‘俠’字,但其實并未沾染到‘俠’的神髓。你們從來不白做好事,怎么這次對救助黃宜如此上心呢?”
汪遠洋、黃云龍和崔劍鳴的臉上都是微微一紅。以俠士自居,然所作所為卻稱不上俠義二字,難免于心有愧。
黃云龍卻道:“誰說我們從來不白做好事?我們做過好事還少嗎?是你不知道罷了。”
崔劍鳴道:“對啊。我們也有白做好事的時候。”
衛雙青道:“怎么從來沒聽說過啊。”
黃云龍道:“豈有此理?你沒聽說過的就沒發生了嗎?你孤陋寡聞,自己不知道的事,難道能怪別人沒告訴你嗎?”
崔劍鳴又道:“再說。就算我們跟你說我們做過的好事,萬一你胡扯,你說你雖然聽說過,卻沒親眼見過。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來個渾蠻不講理,打死也不信,我們豈不是白說了嗎?”
黃云龍接道:“白說的話最多是算廢話。以我們黃河三俠在江湖中的份量,說廢話已經是大失身份,偶爾一次還在接受范圍內。就怕你大嘴巴四處亂說,損了我們的名譽。”
衛雙青問道:“我亂說什么?真是怪了,你竟然能知道我要說的話。”
眾人都驚詫不已,要判斷別人是否亂說,拿那人說的話和實情對照,聽聽是否屬實,要判斷也不難。但十個人就有十個心思,自己要說什么話,怎么說,別人豈能提前得知?
卻聽黃云龍道:“你一旦不相信我們,就會當我們是騙子。此后你在江湖上四處傳揚,逢人便說‘黃河三俠是沽名釣譽的騙子,千萬不能信’。江湖中明智之人自能識別出你是在造謠,毀我們的清譽,不會相信你。但難免有些愚昧糊涂蟲聽風就是雨的相信你的胡說八道。那些人愚蠢不要緊,就怕他們聽信了你的胡說八道,從此以為黃河三俠是沽名釣譽的騙子,我們的名譽豈不要毀于一旦?”
崔劍鳴滿臉焦急。道:“我們行走江湖數十年,從來沒一個差評。名聲雖是身外之物,卻甚是來之不易。豈能讓你說毀就毀?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秦桑道:“這可就有點難辦了。三位前輩既不愿說出曾經的俠義之舉,又害怕衛二當家不信,毀了三位的名譽。就等于沒有事實依據,卻要別人強行相信,當真難辦得很。”
黃云龍和崔劍鳴急得滿臉通紅,連汗水也急出來了。黃云龍道:“我們確實做過俠義之事啊,我說有就有,以我的身份,還能說謊嗎?全天下的人都相信,為什么你們不相信?”
秦桑道:“我們也并非不相信三位前輩,只因我們心底實在。不是親眼所見過的,不敢輕易相信。”
黃云龍道:“這么說,你們是要親眼見過才肯信啦?”
秦桑道:“倘若親眼見到三位前輩行俠仗義,那就是事實了。我們不但會相信,還會四處宣傳。誰敢不信,我就扁誰。”
黃云龍和崔劍鳴來回踱步。嘴中不住念道:“要讓他們親眼看到我們行俠仗義,他們不但會信,還會四處傳揚。我們要行俠仗義,行俠仗義。”忽然間只覺得心下茫然。要如何行俠仗義,卻覺得無處著手。
只聽秦桑說道:“眼下就有一事,只要三位前輩肯做,而且做好了,那就是行俠仗義的大善事。三位前輩要是不肯的話,我也不便多費唇舌。”
黃云龍忙問:“什么事?到底什么事?”
崔劍鳴則道:“你先說是什么事,我們肯與不肯,要聽你說了才能做決定啊。沒有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提前決定肯不肯的理啊?”
秦桑道:“剛才汪老前輩已為這個孩子輸氣續命,但只能保得這孩子多活半月。要是在這半月之內找不到西施華佗,這孩子就非死不可。對不對?”
黃云龍道:“是這樣啊。怎么又扯到這孩子身上來了?”
秦桑并不理會。接著說道:“老話說,救人須救徹,送佛送到西。汪大俠是救過這孩子,但如果救得不徹底,也等于沒救過。”
黃云龍道:“這話我不贊同,沒救過和救不了完全是兩回事,救不了雖然救不了,但至少盡力了,沒救過是根本沒出過力,不能混為一談。”
只聽汪遠洋說道:“也說得過去。倘若這孩子沒等找到西施華佗就死了,那么我就算盡了力,也等于沒救過。”
秦桑道:“這就對了,汪大俠深明大義,自攬責任,令人敬佩。”
崔劍鳴道:“我大哥的為人一向深明大義,我們都知道,不用你來重復。你還是快說說,眼下哪一件事稱得上行俠仗義。”
秦桑道:“要說得直白點,這孩子與三位前輩本沒任何關系。汪大俠為他輸送真氣續命,已算難得。但若救不活他,就不能算作行俠仗義。”
崔劍鳴道:“你的意思是說,要是我們能在十五天內找到西施華佗,治好這孩子,我們就算行俠仗義了一次對不對?”
秦桑道:“三位前輩本領極大,江湖上前輩們的耳目必定不少。只要你們放出消息去,為你們打探西施華佗住所之人還會少嗎?這樣下來,不出幾天就可能會找到西施華佗。這對三位前輩來說,也太過容易了。因此算不上行俠仗義,我說的行俠仗義,并不是以有余濟不足。而是明知不能、不愿而為之。我還要三位前輩傳他武功,將他培育成個江湖中人人敬重的大英雄。倘若三位能夠做到,我就承認三位行俠仗義了一次。倘若三位推辭不肯,那三位是否真是沽名釣譽,可就不能由我來定了。”
黃河三位同時陷入沉思之中。這三人行走江湖,一向快意恩仇,從不拖泥帶水。三人也曾幫助過不少人,但大多以武力解決了。對三人而言,那是輕而易舉。三人也從來沒想過收徒,更沒想過要收一個奄奄一息的并無任何關系的孩子做徒弟。要三人慨然答應,那是相當的難。又要培育這孩子成為人人敬重的大英雄,那無論是人品還是武功都要天下無雙,三人的人品雖說不上壞,但也沒好到人人稱贊的地步。自己的人品修為尚嫌不足,很難以身作則,要雕琢他人成材,這不是妄談嗎?三人又覺得自己的武功雖然不弱,但沒強到天下無敵的境界,要教出一個武功天下無敵的徒弟,如何能做得到?將這孩子培育成江湖中人人敬重的大英雄,這隨隨便便的一句話,當真要施行起來,只怕是難于登天。而且這孩子才滿十歲,要將他培養成人人敬重的大英雄,少則十年,多則二十年、三十年。只要答應了這個要求,往后的數十年間便須專心致志,全副心思都得放在督促、傳功這些瑣事之上,身心不得自在了。
黃河三俠沉思良久,仍是很難決定。黃云龍低聲問道:“大哥,你看這事能答應嗎?好像不能吧。”
汪遠洋長長地吐了口氣。道:“能,我們便答應這個要求,真正行俠仗義一次,才不枉世人稱個俠字。”
黃云龍道:“可是……大哥……我們的武功也還罷了,人品修為似乎有點寒磣。”
汪遠洋道:“以前不好,不代表以后不好。正好借助教授弟子,培育英才,潛心滌慮,以補我們的缺漏。有何不好?”
黃云龍、崔劍鳴嘆了口氣。
汪遠洋道:“這事是我答應的,二位賢弟,你們若是不愿,就請自便,大哥絕不阻攔,今后我們還是好兄弟。”
黃云龍和崔劍鳴對視了一眼。只聽黃云龍道:“大哥,咱們兄弟結義以來,哪一件事不是兄弟三人同心協力辦成的。大哥既然執意答應,兄弟我豈有他心。”
崔劍鳴又道:“兩位哥哥都答應要培養這孩子,我如果離去,黃河三俠成了黃河二俠,那還成什么話,我也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