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繼業笑道：“傻瓜，你怎么可能是強盜呢？”

　　林夢夢較起真來。道：“我是說假如，假如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強盜，你還會不會當我是朋友？”

　　林夢夢秀眉微皺，直視著黃繼業，眼光似要直抵黃繼業的心靈。黃繼業正色道：“不管你是什么，我都當你是朋友。”

　　林夢夢又道：“是怎樣的朋友？泛泛之交還是知己好友？”

　　黃繼業心道：“這姑娘古靈精怪，平白無故她問這個干嘛呢？”道：“知己好友。”

　　林夢夢轉過眼睛。道：“那你還會像此刻這樣，掏心掏肺的和我說話嗎？”

　　黃繼業道：“那是必須的。”

　　林夢夢嫣然一笑，露出得意的神色。黃繼業心中時而迷糊，時而清醒，時而癡呆。林夢夢的一喜一怒，一顰一愁都能深深地牽動著他，令他不由自主。

　　太陽漸漸升高，山林間聚集了不少熱氣，越來越熱，不知不覺已是下午。兩人走了大半天，肚子都有些餓了。黃繼業道：“不知哪里才有市鎮。”

　　林夢夢道：“難道只有集市上才有吃的東西嗎？”

　　黃繼業苦笑道：“不去集市，我們只能吃土。”

　　林夢夢道：“你就那么想去集市？你看這里遍地野草，這馬兒不也吃得挺香的嗎？”

　　黃繼業道：“馬兒能吃草，但你我不能吃草啊。”

　　林夢夢道：“我也沒說要讓你吃草，老是曲解我的意思。”

　　黃繼業肚子著實餓了。心道：“難道她就不覺得餓嗎？”道：“我聽說只有神仙不吃凡人吃的東西。”

　　林夢夢道：“那他們吃什么？”

　　黃繼業道：“他們不食人間煙火，采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久而久之，便練得仙體。”黃繼業臉上露出一股艷羨之色，以此緩解肚中饑餓。

　　林夢夢道：“你想做神仙嗎？”

　　黃繼業沉吟片刻。道：“得與姑娘結伴而游，已勝過神仙眷侶，神仙我也不稀罕了。”

　　林夢夢臉上微微一紅。啐道：“你肩負振興家族的重任，不想想如何將這宏誓大愿實現，卻說這些沒正經的，辜負族中長輩的期待。”

　　黃繼業心中一梗。暗想：“我肩負重任，至今沒半點頭緒，不知從何處著手。可就算無處著手，我也應該時時刻刻將這事放在心上，所作所為都應該圍繞著這個核心不變。但我的所作所為卻與振興家族半點關系也沒有，我是南轅北轍，與初衷越隔越遠了。”

　　林夢夢見黃繼業神色憂愁，忽覺心中不忍。道：“黃大哥，我……我不該說這事，惹你愁悶。”

　　黃繼業道：“不怪你，是我意念不夠堅定。”

　　林夢夢道：“那你試著將意念集中在這件事上，把與之無關的事完全拋開。什么也不要想，就只想你是黃將軍的曾孫，你是帝王后裔，別人搶走了你家的皇位，你如何施展你的抱負，將皇位奪回來。”

　　黃繼業道：“那……我試試。”他閉目守神，集中意念，忽然想到他在族譜上看到的他的曾祖父黃巢當年與李唐朝廷爭奪皇權的記載，想到一場場慘絕人寰的戰爭。廣袤無垠的原野上，奔騰著千軍萬馬，攪動黃沙遮天蔽日。戈矛林立，旌旗搖動，擂鼓轟鳴。一聲令下，兩軍戰士廝殺起來，喊聲如雷，勢要顛覆乾坤。待得戰爭結束，卻見尸橫遍野，鮮血染紅了黃沙。

　　黃繼業想到此處，頓覺得心口煩惡，呼吸停滯，腦袋暈乎。他忙睜開眼來，停止再想，只見林夢夢一雙活潑的眼睛閃著晶瑩的光彩。問道：“黃大哥，你沒事吧？快坐下歇會兒。”

　　兩人坐在大樹下。黃繼業靠著大樹，輕呼緩吸，數次之后，才覺呼吸如常，煩躁之意才得消除。他道：“剛才我集中意念想了想，如要振興家族，讓黃氏得以重新主宰天下。便須像我曾祖父那樣，率領千軍萬馬，去跟敵人廝殺。”

　　林夢夢道：“那你即刻便可開始招兵買馬，自己做將軍，率領兵馬打天下去。”

　　黃繼業搖了搖頭。道：“我家修葺得有一本祖傳的族譜，由直系子孫保管。小時候我翻閱過，關于我曾祖父的事跡，就寫了好幾篇，他自起兵反唐到戰敗困死，大大小小經歷數十戰，為此而死的人不計其數。我剛才想到這些戰爭，便想到戰爭過后，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慘狀。林姑娘，我如果真的起兵爭奪天下，也將有許多人因我而死。我覺得真要是這樣做的話，未免太殘忍了。”

　　林夢夢嗯的回了一句。道：“你如果不愿意的話，就要辜負厚望了。”

　　黃繼業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真正的英雄俠士，必然立心為公，甘愿棄小我而全天下之人，卻不會取天下盡為我用。招兵買馬，起兵爭奪天下，一則勝負難數難料，保不定能百戰百勝。二則妄起刀兵，致使生靈涂炭，徒添罪業。不是我的愿望。”

　　林夢夢靜靜地聽著。道：“黃大哥，既然違背你的本愿，那就不做了。”

　　黃繼業很感激地看著林夢夢。他肩負振興家族這個重任，因要起兵爭戰，從來不敢與人提及，壓抑心中數年。因是祖上先輩們的期許，他一直銘記于心，幾乎將他的一生傾注在這件事上，若稍加背離，偶有或忘，便覺辜負家族中先輩們的厚望，慚愧懊惱。然而他漸漸長大之后，才慢慢意識到振興家族這事是不可能實現的，若真要實現，勢須起兵爭戰。黃繼業生性溫和，又且崇尚俠義，他覺得真正能稱作大俠的人都是犧牲自己，以利他人。他平素的所作所為，也都依循著這條信念。起兵爭戰，便須糾合隊伍去殺人，這是為個人欲望而犧牲更多的人，恰恰與俠義之道相反。也與自己的奉守的信念不符合。他想抗拒，想不接受，卻因是祖上立下的規矩，未敢明示。

　　他將家族大事向林夢夢傾吐，幾乎都是漫不經心地說出來的，并未刻意準備，事先綢繆。林夢夢不僅耐心聽完，且完全站在他的立場，替他設想。令他暫時放下繁重的事業，心思也變得寬和了，而這種寬解是他生平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黃繼業道：“林姑娘，謝謝你。”

　　林夢夢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咦，馬兒到哪里去了？”

　　黃繼業戰起身來，向四面看了看，卻沒看到馬兒。兩人在大樹下歇息的時候，放開了那馬，這會兒功夫，那馬兒不知溜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