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朵揮拋衣袖，咿呀吟唱聲起。
時而獨白，時而又是婉轉(zhuǎn)清調(diào)。
沒有打戲，沒有服裝搭檔，以身手、步法、面部表情來湊。
一人雙角，把霸王虞姬雙雙奏，悲情催人淚。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贏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場間六人，除了劉裕茫然不知所謂，其余的五人各有風采。
沐之風雅，如沐春風，如烈陽下有高蓋懸頂。
揮之似雅實狂，所謂年少多金，不食煙火大抵如此。
其余三人都帶著讀書人的矜持，看似一樣也各有差異。
謝琰眼中多些欣賞，桓玄更多冷漠，劉穆之深沉。
收聲歇唱，慕容朵感覺到前所也有的滿足。
這一番清唱《霸王別姬》可以算是自己生平得意之作。
真、假嗓銜接自然，絲毫未露痕跡。
美人為悅己者容，戲當然也要為知音者唱。
王揮之很狂也很狗腿，率先開口：“朵爺，你唱的這戲有何名頭？聽起來有關(guān)中情調(diào)，頗有廣陽的遺風。”
南顯國的幾個世家豪族都是北方衣冠南渡而來。
如瑯琊王氏，陳郡謝氏，自然對后世北京的調(diào)子有些熟悉，所以才有一問。
慕容朵雖然不知道廣陽就是北京的另一個稱謂，大致也聽明白對方的意思。
慕容朵說道：“此是舊燕地的戲曲，名為《京劇》，不傳中原，即便在燕地也幾近失傳，小時候聽姆媽經(jīng)常吟唱，我便收集了一些曲目，叫下人互相學著唱些。”
王沐之點頭道：“此戲雅中有俗，通俗易懂，我想應該還有一些配樂和舞蹈，如果能有完整的表演應該不失為一種好樂子。”
慕容朵不得不承認王沐之很聰明，從一番清唱中就能體會到京劇的精髓，或者說體會到戲的本質(zhì)。
戲有說、唱、跳、打，任何一種戲，包括后世的電影、電視也脫不了這個槽廄。
眾人紛紛點頭贊同，王沐之話頭一轉(zhuǎn)道：“朵爺既精通音律戲曲一道，在下品這戲文也頗有韻味，想必朵爺在詞賦一道也必然精通。”
慕容朵心中將王沐之爹娘問候一萬遍，老娘懂個屁的詩詞歌賦，這大尾巴狼不是要讓自己出丑嘛。
慕容朵笑道：“聽聞沐之兄風雅高絕，一手文章更是神鬼莫測，不如沐之兄先以云容姐姐的名字賦上一首，如此才算雅趣，朵爺也就樂得舍命陪君子。”
見魚兒上鉤，王沐之爽快同意，緩緩脫口道:“入夢難留意，濃睡香屏中。云容四斂舟，江上數(shù)峰青。”
慕容朵笑道:“沐之兄這首《江上云容》別出心載，對仗也算工整，但是比起小爺這首《清平調(diào)》，可就差強人意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慕容朵口中妙語迭出，同時內(nèi)心也冷笑不斷。
'要說唐詩宋詞三百首，她家的小孩兒都會背，跟她比這個，是怕朵爺臉皮不夠厚嗎？以為朵爺不敢偷古人的詩嗎？'
哦不，各位看客不好意思。
現(xiàn)在詩仙李白，詩圣杜甫都只能算是朵爺?shù)暮筝叄拜吥脕碛糜迷趺茨芩阃担荒馨萃星О倌旰笏麄兌嗬速M些腦細胞，多構(gòu)思幾首名詩名篇了。
云容喃喃低語心下震驚，將慕容朵的詩吟過一遍，沒想到自己的名字有這么多彎彎繞繞。
好像這名字就是由慕容朵取的一樣，是這個韻味沒錯。
云姑娘看向慕容朵的眼光也復雜了些許，要是朵爺真是男子的話，絕對是世家最風流的男子了吧？
慕容朵當然想不到云容的小女孩心思，她知道云容是武道高手。
更有可能是武道高高手，靈巧纖步，御風飄然。
傻子都能看出是個高手，所以更不可能猜得出這樣一個高手會有小女孩心思。
眾人沒有太復雜得心思，只是在慕容朵的詩境中沉醉片刻，各自鼓起熱烈的掌聲。
當然要刨去劉裕這個胸中無墨的丘八，其眼中無詩此刻反而頗為無聊。
一個哈欠接過一個，此番大雅之下的大俗，入在慕容朵眼里卻是另一番風景。
一個寒族賤民，手揮千鈞棒，將高高在上的豪門世族紛紛踩在腳下，所有高雅風流皆成了他腳跟上的土。
王揮之算是五體投地，曹子建七步成詩他聽過。
單憑一個名字成詩的大哥王沐之已經(jīng)讓他有些自慚形穢，沒想到現(xiàn)在又蹦出一個還要高大哥數(shù)籌的慕容朵。
這是天不給他留寸地啊，往后風流王揮之再不風流了。
王揮之躬身下拜，這下把慕容朵驚的下巴幾乎掉了，后者往后跳上一步，躲開王揮之的大禮，驚道:“揮之兄，作何行此大禮？”
王揮之認真道:“在下要與朵爺學京劇，求朵爺成全。”
慕容朵為難道：“你有錢嗎？”
王揮之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把金葉子，往慕容朵手中塞去。
慕容朵連忙躲開，說道:“我不要錢，小爺是想問揮之兄練劍嗎？小爺想學劍。”
王揮之不知道兩個問題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不過管他呢，先應承下來。
“在下確實初窺劍道門檻，不過在下的劍道乃是瘋之劍，不適合朵爺習練，不過我可以保證讓你學上沐之大哥的雅劍，前提是朵爺能收我為徒。”
慕容朵好奇道：“雅劍？瘋劍？”
說文解字題詩關(guān)他劉裕屁事沒有，說起舞刀弄槍他在行啊。
劉裕搶道:“什么雅劍瘋劍，也不嫌磕磣人，從來只有殺人劍，哪有什么雅劍瘋劍，王沐之那套雅劍耍的跟娘們似的，倒是挺適合慕容朵，至于王揮之的瘋劍就算了吧，羊癲瘋作一般，找抽。”
一頓夾槍帶棒的諷刺，縱然是王沐之涵養(yǎng)高深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更別說王揮之了，滿目通紅要看就要撲上去搏命。
慕容朵無奈道：“揮之兄莫急躁，我答應教你京劇便是，至于學劍，小爺會多跟兩位王兄討教，爭取學個兩家之長，到時也請劉兄多指點一些戰(zhàn)場搏擊之術(shù)。”
伸手不打笑臉人，嘴上得了便宜就算了，他劉裕還真不敢將王家往死里得罪，何況也算有多年情分。
“好說了，王揮之的瘋劍也不是一無是處，取自一往無前的劍意也算推陳出新。”
王揮之一個白眼過去，冷哼一聲不再答理，轉(zhuǎn)身狗腿笑道:“師傅，咱們開始上課吧，這京劇的唱法很有意思。”
慕容朵點頭道：“京劇分為生、旦、凈、丑四個行當，每個行當各有特色，唱念做打是京劇的技藝基礎(chǔ)，每個行當?shù)募妓囉指骶咛厣裉煳抑唤棠愠话l(fā)音，至于京劇的元素要點我回頭會寫下來，你自己背下來。”
“從唱腔上分，京劇分西皮和二黃，發(fā)聲方式又有真嗓、假嗓、左嗓、吊嗓等等，手段眾多到時都會一一記載在冊，你需要多加練習。”
慕容朵一句一段將《霸王別姬》完美演繹，一旁的眾人都參與其中，如癡如醉。
纖纖細步著婀娜身段，蘭指鉤花吐渺音仙語，翩然如洛神親臨。
王沐之不由感慨一句：“此花開罷殺百花，多少男女愁斷腸。”
只是王沐之不曾想到后院還有一個慕容沖，如果讓慕容沖在此的話。
說不定他又要感慨一句“百花殺后又殺花，腸斷天涯愁更長。”
王揮之的瘋劍取意一個瘋字，為人行事也在一個瘋字，不然也不會輕率攀上桓溫的車駕。
慕容朵也被王揮之這銳意的瘋字訣給震驚了，數(shù)個時辰就掌握了真假嗓的發(fā)音方式，這學習速度堪稱坐了火箭。
慕容朵有些擔心，王家的得意子弟到時成了香樓的頭牌，她不敢保證自己到時會不會被王家的家長打死。
看著王揮之如瘋魔般練習發(fā)音，慕容朵索性問道:“沐之兄，揮之在京劇一事上頗有天賦，如果在香樓演出的話，王家會不會發(fā)飆？我是說如果。”
王沐之想過片刻，回答道：“王家雖然沒有很嚴厲的家規(guī)，但也很難接受這樣的事情，但是揮之以率性而為和不拘小節(jié)著稱，王家從來很難約束他，我倒是可以幫忙周旋一二。”
慕容朵說道:“在問沐之兄，劍道是什么？”
“劍道是君子之道，意中正平和，揮之的劍道得一個瘋字，講究一往無前，仍然逃不出一個正字。”
“而劍道的意可以脫胎于佛家的佛性，也可以是道家的道法，儒家的浩然氣，兵家的殺氣，律家的繞梁氣。”
“當然我也只是聽說過這五氣，前面四者還好，唯有最后的繞梁氣我卻是只在史書上看過，未曾親眼見過，頗為遺憾。”
慕容朵說道：“看來繞梁氣一道修練最難。”
一口氣息孕育丹田，佛性，道法，殺氣，浩然氣都有跡可循。
唯有繞梁氣一道成就者極少，很少被記載下來，也無門派道統(tǒng)傳承，自然被慕容朵歸為最難的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