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父親說,三十五年前逃出蜀地,一路向東來到姜府,沒有人認識他,所以后來幾十年可以相安無事地當著管家,娶妻生子。眼前這百歲道人竟然一眼就認出了悲鳴,還知道父親名字鄭穆澤。鄭忘書有點不安,運起體內真氣,時刻準備出手。
張太玄察覺到眼前年輕人的氣息流轉,說到:“不用擔心,我不是你的敵人,倒是故人。”
聽到這話的鄭忘書氣息平靜了些,可依舊沒有放松警惕,細語到:“你如何知道我爹的名字?”旁邊坐著的姜白來了興致,沒想到家里的老鄭叔還和師父認識,似乎還有不少故事呢。她閃爍著眼睛,向張太玄問到:“師父,你還認識老鄭叔呢?”
張太玄瞇著眼,捋了捋自己的長白胡須。
“幾十年前下山修行,一路向西,在蜀地倒也遇到過幾個朋友。鄭穆澤那會兒也比你現在大不了幾歲吧。”張太玄指了指鄭忘書,繼續說到:“但是他的確是個劍道高手,一把悲鳴,一劍峨眉,一劍蜀道,年紀輕輕便在江湖上立下蜀地劍心的赫赫威名。我那時候向青城山問道,下山之后和他切磋了一番,說來慚愧,年長他二十多歲,修為卻只及之八九。在蜀地幾年,我修道,鄭穆澤修劍,路不同,但并不影響我們的感情。離開蜀地時,他還欠我兩斤青城山的山泉酒呢。”
“師父,師父,做道士也可以喝酒嗎?”姜白睜大眼睛盯著張太玄
上了年紀的人回憶起往事就停不下來,年逾百歲的方外之人也不例外,致虛真人對著小徒弟做了一個別說話的動作,暗示她別揭師父老底,繼續說到:“后來鄭穆澤出了江湖,入廟堂當了將軍,聽他而言,蜀地劍心,當護蜀地。他算是真正的俠之大者,蜀與離劍門之戰,悲鳴被斷,劍心被毀,蜀地成了離國,一晃幾十年,再也沒聽見過他的消息,今日沒想到還能看見這把劍,還真是意料之外。”
姜白沒想到家里那瘦弱和藹的老鄭叔居然還有這么驚心動魄的故事,對眼前這哥哥更是另眼相看了。
鄭忘書聽老道士說出了父親當年的故事,和父親跟自己說的如出一轍。老是聽老頭吹噓自己年輕的時候,今日從別人口中說出來,鄭忘書第一次覺得父親曾厲害過。
張太玄一臉關切問到:“他還練劍嗎?”
“早不練了。”
鄭忘書神情落寞,他練了這么多年的劍,都是父親在旁邊看著指導,他并沒有見過父親蜀道一劍的神韻。偶爾真氣盛起,能揮出半寸劍芒已是極限,更別提劍門關一劍破萬騎是何等神仙氣質。仔細想想,他也終于明白為何父親一定要他跟著小姐上山,想必是已經知道,青白觀致虛真人曾和他是故交。一來,了卻一段陳年老事,二來,這致虛道人想必也是有過人本領,能助自己提升更高的修為。
“哼,這老頭,誰要你費這好心思。”鄭忘書在心中念到。
既是父親故人,鄭忘書便不再一臉不屑的樣子面對張太玄,正經說到:“道長,你可教我練劍?”
張太玄拿起悲鳴握在手中,說到:“好你個鄭穆澤,欠的酒不還了,還讓我幫你教孩子。還有個小輩的樣子嗎?”隨即哈哈大笑,對鄭忘書說到:“鄭穆澤失了修為,讓你來到這,想必是讓我教你呢。”
“哎哎,道長,先說好,教歸教,我可不要出家當道士啊。”
“行行行,就當我輸給你爹的。”張太玄看著眼前的年輕劍士,比當年那瘦小身材的蜀地劍心氣派多了:“你,可會使劍?”
“老頭子自然是教過一些的。”
“那和無塵切磋一下如何?貧道想看看鄭穆澤教出來的后人成色。”
鄭忘書心想數十年前父親勝過老道士,今天要是在青白山丟了面子可不行,當即答應下來。
張太玄拉著新收的弟子,帶著故人之子來到青白觀修武臺,以傳聲秘法將聲音傳到青白觀所有弟子腦中。
“凡青白弟子,皆來修武臺。”一句話如黃鐘大呂傳遍整個道觀,不出一刻時辰,數百弟子齊到修武臺站定。
“即日起,貧道收此女姜白為弟子,此子鄭忘書為寄名。他兩二人以后將在山上修行。”
“拜見小師叔。”一眾年輕弟子說到。
“無塵,你來與忘書切磋一二。”
無塵見師爺叫自己上臺,不敢怠慢,脫去外袍,拔出佩劍走上修武臺。
張太玄帶著姜白下臺,在一旁坐下,對姜白說到:“無塵這名弟子在后輩之中武道修為算是最高,又有悟道慧根,但心性急躁,于是十年前我派他下山,暗中觀察你和你父親。一來算是保護,二來也為磨煉他的心性,十年不見,不知他修習如何。”
姜白這才知道,原來無塵道長在她身邊潛伏了十年之久,十分驚訝得說到:“無塵哥哥這么多年一直在我們家躲著啊,怎么不進家門住下呢,好可憐。”
鄭忘書抽出斷劍悲鳴,站定在無塵三丈之外,兩人相互鞠躬之間,兩股真氣百轉千回,碰撞在一起發出呼呼風聲。
鄭忘書以氣馭劍,雙指扶住劍身,生出三尺白虹劍芒覆蓋于黑色的斷劍之上,斷劍直立,雙膝微曲,閃爍間一個突刺劃過三四丈氣墻,便近了無塵的身。
無塵來不及感嘆這一劍之快,憑多年修習的劍道下意識用佩劍格擋之余,佩劍一揮,劃出一道青光劍氣,劍氣如波浪一般,一圈又一圈,不停地像四周擴散,劍氣所到之處皆被切成碎片,一波波切割著鄭忘書的黑劍白芒。
兩人在修武臺上閃轉騰挪,兩把劍相交之處劍氣激蕩,整個修武臺被斬得七零八落,四處劍傷。臺下一眾年輕弟子由開始的熱鬧討論亂作一團,逐漸變得鴉雀無聲。
他們驚嘆于臺上兩位同輩的劍道修為,無塵的劍如高山流水,連綿不絕,忘書的劍如落地驚雷,撼山斷海。
人間修士三百萬,證道飛升幾多人?臺下弟子看著氣息如泰山昆侖的二人,為自己與他們的巨大差距而感到無力和失落。
張太玄一只手牽著姜白,見姜白目不轉睛得盯著修武臺上二人,便問到:“阿白,你覺得他倆誰會贏?”
“忘書哥好像贏了。”
臺上二人看似劍拔弩張,你來我往,但在玉府深處,無塵的氣息隱隱弱了鄭忘書半分,這最終將導致他的敗北。可這差距即使是門下修行多年的徒弟也難以察覺,卻被這十多歲的稚子一眼看穿,張太玄暗自感嘆這孩童小小年紀卻無與倫比的天賦。
臺上鄭忘書稍作停頓,說到:“道長,可接我這一劍蜀道?”
無塵依舊面不改色,冷漠到:“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貧道領教了。”
鄭忘書緊握悲鳴,三尺白虹劍芒逐漸收斂,又突然暴出,數道劍氣沿著地面蜿蜒盤旋,如長蛇,如蛟龍,如難于青天的蜀道,剎那間,幾道劍氣挾龍卷之勢裹住無塵直沖云霄,在穹頂之下炸裂開,仿佛要將風眼之中一切撕碎。
無塵被裹挾上天之后才發現自己和眼前這一柄玄色斷劍的差距。在青白山修行多年,又在姜府房頂蹲了十年,看了姜府十年煙火,卻沒看出這樣一位劍道臻于化境的隱世高手,他不甘,可武道就是如此,輸便是輸,不甘無用。
無塵從天際落下,摔在修武臺破碎的青石板上,身體刺痛,全身筋骨仿佛都已經碎掉斷裂,他卻毫不在意。
他心中唯一所想的只是:“這座江湖,我想去看看還有多少隱世高手……”
張太玄看徒孫受如此重傷,不免有些心疼,同時也對一劍蜀道的再現感到欣慰。他袖口一揮,無塵緩緩漂浮,往后院飛去。
眾弟子見勝負已分,紛紛拜別師父師爺,前往后院去看望無塵師兄。
經張太玄以氣修體和五師叔的醫治,再加上師兄弟們的悉心照顧,月余,無塵便恢復如初。他恢復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來到師爺張太玄的房間。
雙膝跪下,磕頭,再磕頭。
“師爺,我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