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離有好幾日沒有出現在江靖面前了,不知是因為江靖那日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她不顧自己斤兩去找衛翎麻煩反而被教訓了的緣故沒有臉面見人。
昭熒回來之后鯉尾不能像從前一樣帶著衛翎他們到處玩,幾人就只好在森苑里聊聊天下下棋。
這日崇云邀請衛翎到他的府邸去品茶,她欣然前往了。她剛走進府邸就看到了端坐的素荷。
“我忘記告訴你了,素荷也在。”
“那日宴會上素荷神君為我說話,我還沒謝過。多謝素荷神君了。”
素荷頭也不抬一下說:“圣君多慮了,我并非為你說話,而是看不慣那些神仙的嘴臉而已。”
“嘿嘿,你別管她。”崇云壓低了聲音在衛翎的耳邊說“她就是為你說話,還不承認。喝茶喝茶。”
衛翎抿了一口茶,說:“這是哪里來的好茶?”
崇云笑道:“這是我剛從凡間得的,若沒有這樣的好茶怎么會請你們兩個一同來品?”
素荷說:“這茶算是上品,這水才是極品。”
“哦?你怎么得知?”崇云問。
“這茶清香之外還有些淡淡的幽香,應該是取寒冬梅上雪入甕,貯藏地窖三載,飲茶時才取出烹煮。”
崇云一拍大腿說:“素荷你說得不錯!”
素荷又說起了許多種類珍品茶葉和極品的水還有裝茶的杯。
衛翎平日不怎么喝茶也不太懂得茶,如今只能這樣聽著他們二人你一眼我一語談起來插不下話,只好靜靜聽著漲些知識。
“可惜赤煊沒來,否則你們兩個定能說上許多話。”
“赤煊最喜茶,他今日怎么沒來?”素荷問。
“他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又是被什么新奇古怪的玩意絆住腳了。”
衛翎默默問了一句:“你們說的赤煊是?”
素荷道:“是赤煊神君,怎么了?”
“聽人提起過赤煊神君,說他古怪,所以我有些好奇。”
“那個老東西有什么古怪的,我喜歡煉丹他喜歡練藥,今天做個讓人喝了變蛤蟆的水明天做個讓木頭變仙桃的藥,什么新奇古怪就玩什么,也不算得古怪。”崇云和赤煊是一對好朋友,所以說起他的時候毫不留情,這些話每每被赤煊聽到都會說崇云是個不折不扣的損友。
“這位赤煊神君真是有趣。”
“你若是覺得有趣,我來日替你引薦,會一會赤煊那個老東西。”
素荷淡淡地說道:“能說赤煊有趣的你還是第二個。”
“那第一個是誰?”
素荷不說話,眼珠子看向崇云抬了抬下巴:“喏。”
崇云佯怒道:“我幾時說過?你不要造謠。”
素荷品了一口茶,大有“我是不是造謠你心中清楚”的意思。她見衛翎不怎么喝茶,問:“圣君平日里是不是不喜飲茶?”
“我極少飲茶。”
崇云說:“茶水這樣好的東西,你怎么忍得?”
衛翎說道:“像這樣好的東西魔界是不大有的,我們魔界酒水倒是不少。”
崇云點點頭,似乎在說原來是這樣,他突然又問:“我聽說魔界西北部出了個極厲害的人物,年歲似乎還不大,是個可畏的后生。”
“我也聽說西北諸部的首領是個厲害的人,可惜我沒有見過。”
談起這些的時候素荷似乎不太感興趣,坐在一旁靜靜地品茶。
“魔界從前的魔君退位讓賢,不知這從前的魔君到何處去了?”
雷夜之變的消息沒有遞出去,對外都說是殷柏退位讓賢,魔界中人尚不明白其中真相何況崇云這神君呢?
“我義兄大概是游山玩水去了。”
素荷看了她一眼,又云淡風輕地喝茶去了。
“原來是這樣,我到魔界時聽說如今的魔君新定了親,不知什么時候才娶親?”
衛翎笑著說:“我如今也不知道呢,等他什么時候請酒了,咱們一同去討一杯喜酒喝。”
“好好好!如今兩界交好,這杯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崇云嘆了口氣“要換成當年殷震天和殷柏魔君在位時,可沒有這樣的好事。”
殷震天在位時野心勃勃一心想拿下天界,殷柏在位時雖沒有刀柄相向但是斷絕了天界和魔界的所有來往。天界知道魔界換了新君特地借天君壽辰之機試探新君對天界的態度,很顯然居羅是愿意與天界較好的。
素荷說:“天界和魔界不再針鋒相對是極好的。”
“衛翎,我知道殷震天是你的義父,但是這句話我還是要說的。殷震天野心勃勃其實是在慘害蒼生,天界和魔界交戰也會讓人界受牽連,什么災荒都有。當初天君明知不合規矩還是出征作戰,讓他灰飛煙滅了。”
衛翎說道:“我知道,當時我身邊的將軍們都說我義父錯了。那時義父新喪我又偏激不懂事和他們大吵一架,還說義父的一切錯處都由我來承擔。”
她帶著一種難言的心緒說:“可真當我到了天河的戰場,看到了往日天河兩岸的浣紗女搗衣婦都不見了,她們往日站的地方變成了黑壓壓一片的軍隊。我放眼望去,看到兩軍的士兵臉上有著相同的哀戚,那時我就覺得心中絞痛,明白這場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極少稱贊人的素荷說:“你這孩子心中有大愛。”兩千歲的衛翎在她面前的確是個孩子。
衛翎這樣的厚臉皮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敢當不敢當。”她一想,又問“后來怎么換成江靖出征了?”
崇云說:“天君出征畢竟不符合規矩,我們也不能讓他有半點損失。當年有不少將軍請戰,那些將軍資歷和經驗都比江靖豐富,天君為何讓將軍出征我也不知道。”
衛翎疑問:“那時我聽說江靖是天界的戰神,怎么還有資歷和經驗比他還要豐富的人?”
“他是戰神不錯,他只是沒敗過。一些吃過敗仗的老將資歷和經驗是比他豐富的,那些老將見他年少便負盛名心里不是很服,直到他和你那一戰過后才堵住了那些老將的嘴。”
衛翎仔細想想,當年她在和江靖交手之前的確和天界的幾個蝦兵蟹將交過手,現在想來他們是不堪一擊。
昭熒和她不相上下,她也打得痛快過癮,其實這些年來她最想的還是要和江靖好好打一場,畢竟如她一般的修為身手是罕逢對手的。
崇云見衛翎不說話,以為自己提起她的那場敗仗惹得她不痛快,隨即說道:“你也是厲害的,江靖和你交過手養了足足六百年的傷,天君還為此親自到府邸里去看望他呢。”
這一下衛翎是更奇了,她當初可沒有傷到江靖,他怎么養了六百年的傷?她以為這是崇云為了照顧她的面子瞎說的,一旁的素荷開口了。
“天君親自到府邸看望的,除了他沒有別人了。”素荷可是從來不說謊的。
三人說了一會話,素荷說自己有些乏了,要回去。衛翎見自己出來多時也告別了崇云跟著素荷出去了。
素荷下臺階時不小心腳下一滑差點摔倒,還是衛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扶穩了素荷,衛翎發現素荷有東西掉在地上了,立刻蹲下身子替她撿起來。
掉下來的是一把平平無奇的匕首,衛翎將它拿起心想:“這是我在凡間時萬三娘給我拿去殺了陸嘯紳的匕首,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素荷看到衛翎神色奇怪,一把搶過匕首說:“多謝了。”快步離去。
衛翎心覺有異追了上去,素荷知道她跟著自己越走越快。
衛翎決心試探一下,大喊道:“萬三娘!”
素荷頓了一下身子,轉過身努力做出從容的樣子說道:“圣君在找什么人?”
她是個不善于說謊的人,即使故意做出一副從容的模樣還是掩蓋不住她臉上不自然的神色。
衛翎笑道:“沒有什么,只是想問一下這把匕首并非什么厲害的仙器,素荷神君為何這樣寶貝?”話是笑著說的,她這一雙眼睛可是緊緊盯著素荷臉上的表情變化的。
素荷見她這樣盯著自己,知道瞞不過去,說:“你想說什么便說,不必遮遮掩掩。”
衛翎說:“我也沒想問什么,只是想確認一下你是不是還記得凡間的事情。”
“沒錯,我的確是記得凡間的事情。”
“我記得天神下凡歷劫,回來時要過水梯洗去在凡間的一切記憶,素荷神君怎么還記得?難道……”
“與你何干?”素荷怕她說下去,連忙打斷。
“崇云下凡是因為犯錯要歷劫,江靖下凡是要追查仙丹失蹤的事情,你下凡為的是什么?你的記憶還在證明你沒有過水梯,難不成你是偷偷下凡的?”
素荷怒道:“我都說了不關你的事,你多問來干什么?”
仙丹和魔丸雖然落在陸嘯紳手里,但是一切都是沖著她衛翎去的,她不得不對這些下過凡的神仙保持懷疑,因為他們說不定就是把仙丹給殷柏的幫手,下凡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素荷很顯然是沒有洗去凡間記憶的,這就證明她并不像崇云一樣走的是光明正大的路子,那么她偷偷下凡化作萬三娘又是為了什么?
“素荷,你說一句實話。崇云的仙丹是不是你偷了去的?”
素荷覺得好笑,說:“我為什么要偷他的仙丹?”
“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偷他的仙丹,但是你卻是最容易得手的人。”
“此話怎講?”素荷覺得越發有意思了。
“你和他走得近,自然更容易得手。”
素荷得意地說道:“你可別忘了,仙丹是在他下凡的時候丟失的,他一下凡我就下去了,怎么偷?”
她嘴太快把這些話說了出口,衛翎起初聽著并不覺得奇怪,還在思考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么就能排除萬三娘的嫌疑了。
等她看到萬三娘的表情時,她突然驚覺:“你跟著他下凡做什么?”
素荷慍怒道:“不關你的事!誰要你啰嗦?”
她一看便知素荷是刻意隱瞞不說,像是有什么東西擔心被人知道。她想:“你越是隱瞞我越是逼你說出來。”
“素荷神君,既然你不愿意說,那我只好到處去問一問了。”
素荷知道她是用激將法,自己決不能上她的當,說:“你要去問什么?”
“問問你為什么下凡。”
素荷冷笑一聲:“沒有人知道我下凡的事情,隨便你怎么問。”
“素荷神君呀,有一句話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做過的事情都會留下痕跡。我問一個人或許問不出什么,若是問一千個一萬個呢?”
素荷很顯然是有些怕了,她有些示弱地說:“你別去問,你若想知道什么,今夜一個人到我的荷池來,只要你不告訴別人就是。”
衛翎雖然不知道素荷為什么要在夜里告訴她,但是還是一口答應了。
回到森苑她把這件事情告訴云澤和青姜,二人都不明白素荷為什么不即可邊說,還要衛翎去她的荷池說去。他們覺得此事有蹊蹺,擔心她是想在荷池暗算衛翎,都要跟去。
衛翎說:“動起手來我不一定吃虧,此事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擔心你們跟了我去她就不說了。”
“那我們就不跟著你去了。”云澤說。
衛翎又說:“此事你們不能與任何人提起,記住了嗎?”
二人齊聲道:“記住了。”
好不容易等到夜里,衛翎悄悄往荷池方向走去,突然一道黑影竄出,她心想:“這樣鬼鬼祟祟,難道是殷柏來找他天界的幫手了?”她轉念一想“不對,殷柏沒有這樣好的身手。”
她本不想管天界的閑事,但見這一閃而過的人影實在奇怪,忍不住跟了上去。
那人應該是得知了她跟在身后,刻意加快了腳步,衛翎干脆使法術飛起來追他。
他不甘示弱也輕輕一躍飛行前行,他實在是太快,衛翎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能勉強跟在他身后。飛了一會,那人竟然在森苑和煥陽宮之間不見了。
衛翎立即回到森苑里,叫來云澤和青姜說出此事讓他們細細搜尋,自己則到煥陽宮去。
此時煥陽宮宮門緊閉她作為客人實在不便在夜里闖進主人的宮里,干脆守在門外等等煥陽宮有沒有什么動靜,那人修為不是一般的高,若是意圖對太子不軌她便沖進去相助。
大概等了半個時辰,煥陽宮里仍然沒有什么動靜。
衛翎想:“昭熒應該能招架得住那人,再說他宮里有這么多天兵天將貼身保護哪里用得到我操心?”
她對自己說:“我這個魔界的人管什么天界的閑事,還是去做我自己的事情吧。”說完轉身離去了。
天界的夜晚不知比凡間和魔界好看多少,此夜月色好得讓衛翎忍不住沉醉其中,邊走還邊看著月亮。
都說輪夜間景色是天界最佳,人間次之,魔界最差。說天界最佳是因為天界的每個夜晚都是月夜,月兒永遠圓大且皎潔,說魔界最差是因為在魔界永遠看不到月亮。
衛翎覺得還是凡間的夜最有好看,有時是月明星稀的月夜,有時是滿天星光卻不見月兒的星夜。莫說什么星夜和月夜,單單論一個月夜還有月圓之夜和弦月之夜等等的分別。
天界的月永遠圓得那么死板,少了人間所看之月那陰晴圓缺的趣味來。難怪天界中不少人拋棄仙書典籍不讀,去讀些人間關于月酒風情的詩詞。
她突然想起竹屋之上吹簫的人和他的那首《憶秦娥》來,她吟道:“尋常夜,抬眼獨忘孤寒月。孤寒的不是月吧?”她看著眼前這輪圓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此時,煥陽宮宮墻之上有人默默看了她一眼。
她走到荷池,見到素荷早在荷池邊上等著她“你怎么這么久?”素荷語氣這有些責怪。
“你只說是晚上來,也不說是入了夜就來還是深更半夜才來,這怪的我么?”她分明是遲到了卻還在狡辯。
素荷不同她爭論,用法術打開了池底住宅的門自己先走了進去,衛翎也跟在她后面走了進去。二人剛走進去,那算不得門的法洞自己就關了起來。
衛翎進到屋內,看了一眼江靖說:“不是只叫我一個人來么,怎么還有江靖?”她疑心素荷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對手找來江靖幫忙,素荷應該不知道江靖如今和她是要一起找出仙丹丟失真相的。
很明顯,衛翎猜錯了,素荷說:“我叫江靖來是為了證明一件事。”
“什么事?”
素荷并不開口,是江靖替她回答的:“素荷已經告訴我了,當初崇云下凡時她也悄悄跟著過了水梯封住天界時的記憶下凡去了。當時正好是我遣送崇云下凡,他們讓我行個方便讓他們也下凡歷劫去。只是素荷并沒有過水梯,而是用赤煊的藥水封印了自己的法力和記憶。赤煊是過了兩回水梯的,他一回復天界的記憶就立馬去把素荷帶了回來。而仙丹丟失的時候素荷還在凡間當凡人,怎么有能力偷盜仙丹?”
“此話當真?”
“當真。”
“不對,素荷為什么要下凡歷劫?”
素荷搶著說道:“赤煊能陪崇云歷劫難道我就不能么?我只是不愿意過水梯罷了。”
衛翎說道:“既然赤煊神君的藥水能讓你封住天界的記憶,為什么不讓他把你在凡間的記憶消去?”她只是純粹的感到好奇。
“關你什么事?”
“我只是想說,如果你也忘記了這段記憶,我就不是不能發現了你這件事么?”
素荷說:“直到便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我就沒有必要替你保守了。”
素荷怒道:“衛翎,你在凡間時可不是這樣不講信用的。”
衛翎說道:“萬三娘可沒有這般日日冷著張臉。”
江靖知道衛翎說這些話是故意激素荷的,于是說:“衛翎這是開玩笑的,我和她都不會說出去的。”
她有些質疑地看著衛翎,衛翎見江靖這么說素荷又這樣看著自己,說道:“是,我答應過的事會做到。”
素荷這才滿意地說道:“這還差不多。”
江靖突然忍不住嘴欠起來:“陪崇云歷劫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你為什么要隱瞞呢?”
“不關你的事。”
江靖討了個沒趣,就不再問了。
衛翎剛要開口說什么,素荷立即道:“你有時間在這里啰嗦還不如去管好你們魔界的人,少在天界亂竄。”
“我和云澤青姜也沒有到處亂竄吧?”
素荷說道:“我說的不是你們。”
江靖忙問:“難道還有別的魔界中人到處亂竄?”這句話正好也是衛翎想問的。
素荷不應聲,以江靖對她的了解這就是她默認了。
“是誰?何時到魔界來的?”衛翎問道。
素荷并不應聲,顯然是剛才衛翎把她惹怒了,如今她不愿意說了。
江靖有些諂媚地說到:“你就告訴我們吧。”
她還是不作聲。
江靖想了一下說道:“你也知我在追查崇云仙丹被盜一事,這件事情他也十分看重。你見到的那魔界中人或許和就是那盜賊在魔界的同謀,還請你無比告與我知。”
素荷見他這樣說,哪里還有不告知的道理?
“我不知道是誰,幾個月前我在荷花中乘涼,見一個人匆匆走過,路過我的荷池時還多看了幾眼,我見到他渾身的魔氣。”
衛翎心想,幾個月前正好是雷夜之變,她見到的說不定是殷柏,對了殷柏特別喜歡荷花。
她連忙問道:“那你有沒有看到他往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素荷不是不想告訴衛翎,是真的不知道。
江靖問:“那你還記得他長得什么模樣嗎?”
素荷也是搖搖頭說:“他用一團黑氣擋住全身,我只能辨認出他是魔。”
二人實在問不出什么,便走了。臨走前還叮囑素荷不要把剛才之事聲張。
素荷同樣要求他們不說出她陪崇云歷劫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