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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與謝地

第二十二話:一朵生,一瓣死。

謝天與謝地 流白言 3395 2020-05-17 09:12:43

  謝天站在這里說故事,謝天可以是任何人,謝天站在這里,這里可以是任何地方。但故事卻只能是故事。

  謝天害了一種病,心理學家讓他寫個故事,結果發現他寫戰爭、屠殺、尸體之類的東西文筆極佳。但他只寫這些東西。

  如果你非要逼他寫一些美好的意境和向往,他就用一些辭藻華麗的句子生搬硬套,毫無感情。

  當心理學家告訴他不要玩小伎倆時,他就從椅子上跳起來,吼聲如雷。

  “我還能寫得比人工智能更沒有感情嗎!”

  這樣做很惡心,就像裹小腳的臭布一般。謝天覺得自己很惡心,就像黏在喉嚨上壁的一口濃痰,上不去、下不來。

  后來等他情緒稍稍穩定下來,他開始自顧自地說,前幾年自己就要成為千萬富翁的事情。

  他講得很投入,很賣力,讓人很不愿意打斷他,可心理學家還是直截了當地告訴了他,那是傳銷。

  來說說這個醫院吧,里面關著各種精神病人或者有心理疾病的人,到處都有穿著制服的保安人員,手持電擊棍。

  不像恐怖片里能在里面聽見各種詭異的大笑,各種瘋跑,反而里面安靜極了,什么也聽不到。

  到處都立有高墻、釘有鐵柵欄。像一個鐵籠子一樣。晚上高墻上還會閃起無數刺眼的探照燈,四處捕食。

  謝天此時感覺自己這輩子好像從來沒走出門過,就像現在走不出醫院。自己永遠都在排號等待,從來沒被治愈過。

  心理學家揭穿傳銷后他不再樂意和他講話,也不再樂意和任何人講話。如果心理學家此時逼迫他、刺激他,他就發抖、嘔吐。

  實在沒有了辦法,他被送到了一個病房里隔離。從一個寬敞明亮的地方,趕到了一個狹小黯淡的地方,果然自在多了。

  他躺在病床上,假裝睡覺。實則在盤算,自己這一生,時間是否都一絲不漏地花在了自己身上。后來他掏出自己手機來。

  謝天已經四十多歲,很多年前就稱病脫離了社會,不再工作、不與人交往,整天粗茶淡飯之后就無所事事。他很樂意在大街上瞎晃,到每個茶館去看上一輪。

  在他四十歲的時候母親生了一場重病,后來他便也假裝一臥不起,好推卸責任。一開始他的心情尚好,陪著母親掛號、體檢、繳費,東跑西跑。可不到半天他就沒了耐心,變得非常煩躁。將母親一個人遠遠甩在身后,自顧自地走。常常又因繁瑣的手續露出要吃人的架勢,因為花費大量的錢而惱怒。

  母親已近七十歲,滿臉黃疸,頭發蒼白且無力地癱軟著。兩腮的肉耷拉著,眼眶總是腫起,眼球哭成了灰白色。

  謝天很高大,母親很矮小,不及他的一半。多年不見后,這些年感覺母親越來越像一個小女孩,變得脾氣古怪,且幼稚起來。

  小時候謝天也是這樣的矮小無力。母親扛著擔子走得飛快,在泥濘路上如輕快的燕子。夕陽下他一路哭哭啼啼走停十幾公里……

  那時候謝天還沒病,后來他在醫院替母親辦好了一切手續,就找各種理由要離開。他感到醫院有一種莫名的壓抑感,仿佛時間在這里就不再屬于自己了。

  后來他離開了醫院就沒再回去過,母親進了醫院也沒再出去過。這兩件事情并無因果關系,不能說謝天害死了自己的母親,雖然誰都知道她會死于這種傳染病。只能說他很可惡。

  在得知病癥后兩人出現最多次的對話便是:“當初早告訴你不要和陌生人接觸,和他們來往沒有任何意義你偏不信。”

  “誰知道會染上這種病呢?”

  “我都告訴過你了,你就是聽不進去,你老了腦子不像我們年輕人那么靈光,跟你說你又不聽。”

  “哎,得都得了,不說了。”

  “不是說得了就算了,關鍵是你死了不要緊,這么大年紀了。要是把我們家里的其他人染上了就得絕種了。當初早跟你說不要去和那些……”

  后來謝天的母親被孫子孫媳婦照顧了一段時間,病情惡化后被隔離開來,最后在醫院去世,由兒子一手料理了后事。老人家生前總是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大廳里,時而站起來去望望窗外,時而到樓頂去曬曬太陽。家里電視總開著,也沒人看。逢年過節家里人回來了,也沒人理她。

  現在謝天在家里在醫院也過著這樣的生活,他手腳總是不住地發寒,家里一個人也沒有,總是把手機的音樂開起,然后低著頭、背著手,滿屋子溜達。到入土他都不曾看得母親一面。

  那時候天總是起霧,到處都陰蒙蒙的。一開始他倒樂意出門去看牌,后來就整天躺在床上回憶過去,就像現在。

  得病前謝天也變得像個小孩子一般幼稚起來,兒子、兒媳婦回來了,他總是說:“我感覺好餓啊,好想吃肉。”

  然后就滿臉紅光地沖著兒子笑。兒子立刻往他的碗里夾肉,他卻又立馬將碗收回去護住。

  “吃不下這么多。”

  “你總是嚷嚷著想吃肉,也沒見你夾啊。”

  “想吃,可又吃不下。”

  兒子兒媳婦想減肥,準備一天只吃兩餐,結果忘了問父親。有一天把謝天餓得頭直發昏,早早地把飯煮好了,然后問兒子兒媳婦什么時候回來吃飯,兒子說:“父親你餓了嗎?自己先弄著吃吧。我們一天耍著,吃不下。”

  “我也吃不下,還是等你們回來一起吃罷。”

  在家里的時候,兒子兒媳婦發現父親總是悄無聲息地走到自己面前來,盯著自己看。不說話,直愣愣地盯著,直盯得人瘆得慌,還不時傻笑一下。從那時起,兒子開始懷疑父親有病了。

  只說:“父親你怎么老是來看我們在干嘛,自己出去活動活動,散散心吧。”

  后來家里又只謝天一個人了。這個時候趕上了一場瘟疫,鬧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出門,謝天也不能幸免。

  瘟疫過后,兒子回到家里,發現謝天不對勁了,他神叨叨的,每天有事沒事就往樓上跑。兒子兒媳婦不放心悄悄跟上去看,發現謝天就站在天臺上,嘴里嚷嚷著。

  “你不要來抓我,我什么都沒做啊!”

  謝天此時仰頭看著發白的天空渾身顫栗著,雙手縮在腋下直甩手指,像發了癲癇癥。兒子害怕父親從天臺跳下去,趕忙沖上去扶住他,并且不再讓他出門去樓頂,將其反鎖在房內。

  謝天被兒子扶住時,仰頭直喊:“有人要來抓我,有人要來抓我!”

  他此時翻著白眼,表情扭曲且僵硬,樣子很是恐怖。后來在家關了一段時間就被送到了這家精神病醫院。

  謝天進這家醫院的第一感覺是又白又亮,很可怕。白白的高墻,上面雕著幾個金色的大字。

  進了醫院謝天病就好了,心理醫生讓他寫個故事,寫了之后他就愛上了寫故事,一發不可收拾。

  他現在躲在被窩里在寫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個人千辛萬苦地去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想要開創一番新的事業,可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能排泄了。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還是什么原因,他拼命地吃香蕉、吃青菜、喝稀飯……甚至吃瀉藥,可兩個月過去了,一次排泄也沒有。

  他每天在廁所里蹲上兩個小時,直蹲得雙腿失去知覺,雙手撐地,扭曲地支撐著身體。后來又去買了一個扶手裝在便槽上方,這樣他可以像坐公交車一樣雙手抓住扶手蹲便。

  再后來時間越來越長,扶手也不行了,又去買了個馬桶。可他欲要排泄,卻越做不到,肚子毫無感覺。有時候直接坐在馬桶上睡著了。可便槽里除了尿液任何雜質也沒有。

  日子就這樣過去,這個人被折騰得心力憔悴,面黃肌瘦,不能排泄所以也不敢吃飯——害怕腸子被撐破,同時心情低沉也吃不下飯。

  他跑去各種醫院看病,既看中醫也看西醫。可除了漫長的等待和繁瑣的手續把他弄得暈頭轉向之外,毫無效果。錢也全部打了水漂。

  那段時間他天天吃著如曬干了的糞球一樣的東西熬出來的湯汁,借著錢四處掛號、拿藥,最后活生生把自己給憋死了。

  謝天寫的時候已是晚上,他躲在被窩里,掏出手機來,手機泛起白光,窗戶外也閃著探照燈光,他想去把窗簾拉上,可害怕被人看見,又不想錯過什么。

  后來他終于看見天空飄下來一層白霧,云朵散開,出現了一輪淡淡的明月,故事重又開始了。

  人間鬧了一場大瘟疫,所有人都不敢出門,最后大家把自家地板扣開,將水地泥挖出一個坑槽,將水泥灰和房間各個角落的灰土收集起來,一并堆進去,然后澆上水,放入種子。

  一百年后人類死去了一半多人,活下來了不到一半人。活下來的人家里面全部長滿了植物蔬菜,它們全部從水泥地上長出,奇形怪狀,吃起來味道很不一樣,很不好吃,像在吃糞便。因為這時間里人們把糞便也往里填。

  早期老鼠也被餓死得瀕臨滅絕,后來就隨處可見了,變得又大又肥,還有各種飛禽走獸都悄悄爬進了高樓大廈。

  透過布滿蛛網的窗戶望出去,世界明亮如鏡。一切都很殘破,都在期待第一個走出家門的人類。

  人們在家里近親繁衍,兒子和母親,父親和女兒,女兒和兒子……仿佛回到了亞當夏娃的時代。

  寫到這里一束探照燈忽然照了進來,嚇得他扔掉手機,躲進了被子里。在漆黑中呆了許久,他才又伸出一只手去摸,好半天才摸回手機,將之前的故事全部一并刪掉。重又開始一個故事。

  第三個故事寫的是一個殺人犯,這故事沒能開始,謝天的生命沒能延續,謝天夜里死于腦溢血。

  他走得平靜極了,令人感到嫉妒。除了嘴角有一絲血,潔白的床單角上沾上了幾滴,其它地方一切如初。他平整地躺著,雙手將手機抱于胸口,手不很用力地握著,眼皮不很用力地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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