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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芊儀覺得此時的她就像是在一簾瀑布中跳舞，她用最大的聲音喊出古老的咒語，匯集在她身邊的風再一次躁動起來，撕扯著天地間的這一塊巨大的雨幕。

　　她的這一支舞在緊接而來的雷聲中緩緩落幕，踩著沒過腳腕的雨水，莫芊儀跌跌撞撞地向活祭品帳篷跑去，她從未像現在這般狼狽，她有一種在水底行走的窒息感，懷中的的彎刀漸漸在這陣大雨中融化，變成一攤血水從它的臂彎、指間流下，頃刻間被雨水沖刷得一干二凈。

　　藍逸看著那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在瓢潑大雨中逐漸消失。

　　“悠”，藍逸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在一片暴雨聲和雷聲中顯得格外微弱，但在他話音剛落之時，一個黑影不知從梅間的哪個角落冒了出來。

　　“君上?！眮碚呤莻€黑巾蒙面的少女，單膝跪地。她那雙波瀾不驚的黑色雙眸在昏暗的光中顯得死氣沉沉。

　　“去查祝巫祠新的圣女，她就是之前讓你查的那個女孩。”

　　“是，君上?！庇频男睦锸煮@訝，但出于一個暗衛最基本的素養，她沒有過問。

　　“嗯？逸啊，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陸眠溪看著悠從梅間消失不見，若有所思地問。

　　“無。”藍逸回答，轉身走出房間。

　　“喂喂喂，你要去哪？該不是要回你家吧？話說這么大的雨，我們要如何回去？”

　　莫芊儀氣喘吁吁地跑到帳篷前，撩開門簾后，帳中明亮的燭光刺得她雙眼一黑，頓時感到一陣脫力，雙腿一軟，暈了過去。

　　像是一個在冰冷海水里沉沉浮浮許久的人，忽然被人猛地提出水面，呼吸到一口極為新鮮的空氣，無論是肺部還是大腦，乃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歡呼雀躍起來，仿佛重獲新生。

　　莫芊儀醒來時就是這種感覺，直到對上那雙渾濁的眼睛。

　　一個皺巴巴的老婆婆坐在她的床邊，干枯如柴的雙手扶在一把形狀詭異的拐杖上，最令人發怵的還是她兩耳上戴著的耳環，居然是兩條粗如小指的群青色小蛇，正朝她吐著紫黑色的芯子。

　　莫芊儀只覺得自己又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從腳到頭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似的。她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人是誰———海麟國祝巫祠國巫！莫芊儀用手狠狠掐了掐蓋在錦被里的大腿，有些顫抖地啟唇，卻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已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笙婆婆審視著這個剛從高燒昏迷中醒來的女孩，銳利陰冷的目光像是一把淬了巨毒的刀，要生生將面前的這個人剝開。察覺到女孩細微的緊張和輕輕嚅動著的喉嚨，笙婆婆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一位黑紗蒙面，畫著妖嬈眼線的侍女邁著水蛇舞步走來，頗為恭敬地請示道：“國巫大人所需何事？”

　　“拿水來。”國巫的聲音毛喇喇的，像是黑色森林中烏鴉的哀鳴，也像瀕死之人灰色的指甲劃過那腐朽的棺木。

　　一杯清澈的水轉眼就擺在了莫芊儀的面前，散發著一股迷迭香的清新氣息，莫芊儀向著那位國巫行了一個標準至極的禮，端過水咕咚咚一飲而盡。

　　“民女顧菀，拜見國巫大人?！蹦穬x剛要拜禮，手臂卻被一把拉住，感受著手臂上的那股力量，她心中有些訝異，這個國巫瞧著骨瘦如柴，衰老無比，卻有這么大力氣。

　　國巫的手從莫芊儀的手臂處緩緩移到她的下頜處，粗礪的手指輕撫少女光潔的下巴

　　“你說你叫什么？”

　　“顧菀。”

　　“姓顧……嗎？真是個普通到無人問津卻令人在意的姓氏呢……”

　　莫芊儀心中一頓，“顧”是她母親的姓氏，天下姓顧之人無數，但其中一家同她莫氏一般，九國皇帝見了也要禮讓三分，位于天行大陸極北之端的聽雪樓便是以“顧”為主。而她的母親就是聽雪樓樓主的女兒，這也是為何山河書苑在被襲之后要去聽雪樓求救的原因之一。

　　在莫芊儀絞盡腦汁思考如何讓國巫打消這一疑慮時，國巫接下來的話題卻轉了個大彎。

　　“說說，你那舞是怎么學來的？”

　　對于這樣的問題，莫芊儀已經準備得足夠充分了，光是草稿就打了滿滿三頁。她立即拿出平時在父親面前背書的架勢，聲情并茂地回答道：

　　“回大人，民女的父親是疏星河洪災中的一介小小流民，幸得老天眷顧，最終經云滇流落到沙歌，遂在一個叫若桑的小村定居，后來認識了我的母親就有了我，家母不才，只是若桑村的一介小小半巫，因村子中世代傳承下來的祈雨之術，所以在求雨這方面略有了解，待我七歲時，母親就把這法術傳授于我，我本以為在自己長大后接過母親的衣缽，平淡地終此一生，豈料塔哈城附近的金沙毒蝎在我九歲那年突然暴動，以致全家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也不知是否是命運的捉弄，我竟流落到了父親的故國……大人，實話同您說，我是想找個依靠才做出這般出格之事，我知道我把您選定的圣女弄暈，頂替了她的位置，大人，我添亂了，請您罰我吧！”

　　山河書苑藏書無數，光是史書就占了書之圍樓的兩層，按國別、年歷而整理排列，其中那些字跡晦澀難辨的古史，莫芊儀自然是看不懂也沒興趣的，但就近代史來說，她算得上是半個行家，自然知道二十五年前發生在海云交界附近的海麟第二大河———疏星所引起的洪災，也知道四年前沙云交界處的忒雅綠洲突發的不明原因的金沙毒蝎暴動，而它的始發地就是方才那番話中的塔哈城。

　　莫芊儀的一席說辭編得滴水不漏，料是在海麟一手遮天的國巫也無法詳細考證，何況她還偽造了證據。

　　“我為何要罰你？為海麟祈雨成功可是大功一件，只是怕你另有所圖?！眹桌湫Γ龔难矍斑@個女孩的回答中聽出了“巧合”二字，世上不是沒有這般巧合的事，但倘若要讓她相信，就得拿出能證明巧合存在的東西。

　　聰明如莫芊儀，她緩慢地，帶有一絲猶豫、一絲懷念、一絲傷感地從衣服上的貼身口袋中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護身符。

　　那是一只干枯了的，但保存十分完好的蝎子，對，就是金沙毒蝎，這種大規模出動時看起來像翻涌著的金色海浪的蝎子，在忒雅綠洲一帶，是被視為圣物的存在，它們性情溫順，喜歡晝伏夜出，因此到了現在也沒有人能解釋它們上次暴動的原因。

　　用金沙毒蝎做成護身符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據說只有身懷巫力的人才能辦到，顧菀的“母親”是個半巫，那么這個護身符就是個合理且不容忽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