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藥爐發呆,剛剛那出戲倒是提醒了我,今兒也是正陽節了。照例,還是想吃粽子,喝雄黃酒的。不過今年不同以往,不在谷中,自然也沒有師父和師兄為我們準備粽子了吧。在后面邊煎藥邊想著,過了個把時辰,終于熬好了。端了出去藥,卻看見院子里站了好幾個人。中間的我倒是是知道,應該就是小虎子的阿娘,其余的兩人倒是眼生。又看見桌子上看見了各色菜肴,而正中放的就是粽子。疑惑之余卻有些驚喜,之前谷中清寂,我最喜歡的就是過節時的熱鬧氛圍。方宴之是什么時候準備的這些?還叫了這許些人。
我把藥遞給小虎子,“來,小虎子。”
又轉頭向方宴之問道,“這是?”
小虎子一口氣咕咚咕咚喝完了藥,旁邊的阿娘掏出手絹,一臉慈愛地彎下腰,給他擦了擦嘴,看的讓人心暖。小虎子性急,剛喝完,就搶在方宴之前頭答道,“姐姐,這是我阿娘,你們之前見過的。”他又指著一旁低著頭好似害羞的少年說,“這是我的朋友季夏辭還有他阿爹,他們都住在隔壁不遠的。我們每年都是互相湊著熱鬧,結伴過節的。今年我想著要不到師父跟姐姐這兒來,正好咱們一起也算是祝賀姐姐喬遷。師父剛剛也同意了。”小虎子仰著頭,似乎是要求表揚。
我笑著摸摸他的小腦袋,心中卻想到,這端午之時,不與家人團聚,卻鄰里互相結伴過節。大娘是寡婦,而季阿爹也沒帶著自己的夫人,看樣子應該是個鰥夫。一個鰥夫,一個寡婦,都是兩個未亡人。簡單的兩個字,但這背后又是多少山河破碎,家破人亡的傷心故事呢。好在我已了然,也不會像之前問小虎子那般莽撞,再觸碰起這些傷心事。
我只是拱手道,“晚輩方眠,這是我師兄方宴之。見過季阿爹和嬸嬸。”
季阿爹客氣地回禮,道:“方公子已經跟我鄰里之間打過好幾次照面了,倒是今日頭一次見方姑娘,真真是京城來的,周身氣派都不同。”
小虎子阿娘也跟著說道,“對啊對啊,方姑娘心地好呀,跟她師兄一樣。真是人美心善的啦,知道我家小虎子自幼體熱,還特意熬了這清熱解暑的涼湯給我家小虎子喝。你看這大費周章的,怕是辛苦姑娘了。我也沒什么好招待的,待會可要多吃點我蒸的魚,犒勞犒勞。”
涼湯?我看了眼方宴之,他對我使了個眼色,想必是為了蒙混,把這我熬的藥說成是涼茶了。我立刻會意,接茬道,“哪兒的話,一碗涼湯罷了。可惜我不知道大家也來了,否則應該再多熬些解暑的涼湯,一同分食才好。”
“姑娘客氣了。”相比起小虎子的阿娘,季阿爹性格確是沉穩、較穩重之人。他兒子也是,小虎子在他旁邊是嘰嘰喳喳活蹦亂跳的,而他卻是少有的少年老成。這兩家能做成朋友,也是有趣。
小虎子的阿娘,又轉臉向季阿爹說道,“哎呀,這個方公子啊,人也是好的很。我之前跟你說過,你還記得不啦。方公子幫我修了好多東西,什么桌子椅子啦,手巧的不得了。還有他剛來的時候,不是老是自己做家具嗎,我就多看了兩眼,夸了幾句,人家公子客氣的不得了,送了我不少家具呢。”
哦?方宴之還有這等發慈悲的時候?我不懷好意地看著他,“方公子,大善人啊?”
方宴之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剛開始做的時候,做的不太好,好些練手的倒是都送給她了。”
慚愧慚愧,我跟著縈云在外面野的時候,沒想到方宴之卻在家里乖乖當起木匠,做起家具了。打量了一下院中的一切,才察覺,他對這兒倒也是真的費了不少心血吧。方宴之,怕是很喜歡姑蘇了。
回過神來,大娘還纏著季阿爹喋喋不休的講著,季阿爹真是好性子,臉上竟沒一絲一毫不耐煩,嬸嬸說什么他都認真聽著。想必是寡言的人,都需要一個多言的人來互補吧。
還是小虎子先解了圍,“阿娘,小虎子今日跟著師父認真練功了,現在好餓啦。”
他這樣一說,我倒是也餓了,除了早上吃了點茶點,聽了戲,又煎藥,到現在倒是算滴水未進呢。我也笑嘻嘻地小聲對方宴之說,“我也餓啦!今天哪幾道菜是你做的,告訴我,我待會好避開它。”
“你看這孩子。”嬸子笑著對周圍說,又輕輕打了小虎子一下,“說著跟師父練功,怕是來胡鬧,給公子添了不少麻煩,得虧人家不嫌棄你。”
方宴之也開口了,“客氣了。既然餓了,不如就入席就坐吧。雖然天光還早,不過用完膳也就剛剛趕上燈會。”
大家都點頭,“也好也好。”
入座了,我笑盈盈給大家把杯中的雄黃酒滿上。虎子阿娘從腰間掏出一包雄黃粉,用指尖蘸了點雄黃酒,“來,阿娘給你畫個額,驅五毒。”說罷,用雄黃粉給小虎子額頭上畫了個大大的“王”字。看起來更是虎頭虎腦,忍俊不禁了。
“小季還有姑娘也來。”那被喚作小季的季夏辭,乖乖向前,把臉湊了過去。我看著他,雖是沉默寡言,但是卻是討人喜的那種安靜,而非陰暗沉悶,這一家人給我的印象倒是很好。不過阿娘叫我也去?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呀。
我笑著揮揮手,想著婉拒了,“阿娘的好意心領了。但我早過了及笄之年了,還弄這般孩童的玩意,怕是要惹人笑的。”
沒想到虎子阿娘卻是不由分說地霸道,“在阿娘眼里啊,你們這些小輩都是要人疼要人愛的小孩子喲。快來快來,畫額卻病延年呀。”說罷,就在我額頭抹了一把,又在我鼻頭點了點。我雖是看不著,但想想也知道,這下怕是跟宮畫上涂鵝黃的女子難分伯仲了。但心中不知道為什么,當阿娘那粗糙的手撫過我額頭的時候,我竟是說不出的安心。心底莫名其妙的躥出點點感動,直擊胸膛。這就是阿娘般的關懷嗎,無論多大了,無論經歷了什么,在阿娘眼里,都能是個一如當初的小孩子。
我感覺我好似要泛起淚光了,連忙弄了雄黃粉在手里,急急忙忙地往方宴之臉上糊,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波動。
方宴之像是要抓住我的手,我道,“阿娘說啦,畫額卻病延年。我都延年了,你要是還不畫,那誰來護我余生呀?”方宴之居然放下了防備的手勢,任我乖乖給他一同亂摸。我得手了,看著方宴之的傻樣,心中得意,傻笑不止。恍惚之中,方宴之唇邊也帶了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