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的周六早讀，一模的成績公布了。
余沫意簡直坐立難安，因為早上和老余打電話時，老余語氣極其冷漠，還說今天要親自開車來接余沫意。
懂了，有些談話是要在回家路上就迫不及待開始的……
焦慮感在她的心里蔓延了一個早讀，這種感覺會讓人沉淪在無邊的黑暗恐懼中，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更不喜歡將要發生的引起她焦慮感的事情……
早飯她沒心情吃了，教室里的人走的只剩三三兩兩利用早讀時間補覺的人，她起身去第三排最里面的位置上坐下，仰著頭看她那盆美麗，一回頭卻看見鄭浩然坐在那看課外書。
鄭浩然抬頭看了看眼前人，十分疑惑：
“你怎么不去吃飯啊？”
余沫意卻像魔怔了一般答非所問：
“你敢忤逆你的父親嗎？”
鄭浩然怔住了，這是個什么離譜問題？
“你……這句話，沒有什么陷阱吧？”
“啊？沒有沒有，我暫時還沒興趣當你父親……”
鄭浩然不解，想了許久，然后笑了：
“怎么？小慫包需要起義？你就回家直接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拍——”
說著，鄭浩然站起身拍了拍桌子，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余沫意苦笑了一聲隨后搖搖頭，回了自己位置上。哎，和他能說得著什么呀……
戰戰兢兢，還是迎來了放學的鈴聲，音樂響起的那一刻，余沫意緊緊抓了自己書包一下，手心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吞了一口唾沫，對自己說道，快去吧，逃不掉的……
她和周靜莞手拉手一起走，到了校門口，該依依惜別了，周靜莞握住她的手，好半天說出兩個字——“保，重。”
余沫意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點了點頭，回了一句“希望我能活著回來吧……”
分別之后走了沒多遠，余沫意就看見了那輛熟悉的車，強烈的緊張感再次襲來，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壓著步子走近，開門，彎腰，上車，收腿，關門，系安全帶一氣呵成。然后余沫意就再也不敢吭一聲。
老余也一句話都不說，發動車子駛入了馬路。
車里的氣氛冷到了極點，老余不說話，卻像是憋著一口氣。余沫意出了一背冷汗，兩只手交疊著握在一起，左手食指指甲幾乎要嵌入右手手背。
在遇到一個紅燈時，車猛地停下了。余沫意的心也突然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有強烈的預感，某種審判似乎是要開始了……
“平時坐車上不是挺能說，今天怎么一句話也沒有。”
“我……等你先說……”
“等我說？哼，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
紅燈如此短暫又漫長，綠燈剛亮起的時候車子又猛地啟動了，車里再次陷入一片長久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
“你知不知道你班主任怎么說你？”
……
“說你假勤奮！你告訴我你天天裝給誰看？裝給你班主任看？還是裝給我看？”
余沫意心里有一絲酸楚，摻雜著一點點委屈，她并沒有想裝給誰看啊，她……明明只是狀態不對呀。
“說話！”
老余的火氣已經好久沒有這么大過了，余沫意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腦子嗡嗡的。
“啊？我花這么多錢，廢了這么多精力從初中開始就供你來故茗上學，你就這樣糊弄我？？？”
……
車子駛上了高速公路，余沫意總覺得今天老余把車開得飛快。行駛了一段距離，余沫意眼睛都睜不開了，可是她卻不敢睡覺，她不知道下一輪審判會什么時候到來。
終于，在下高速的時候，老余開口了，余沫意瞬間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這次特別生你的氣。”
一開口，余沫意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老余的聲音像是在隱忍，鼻子囊囊的。
老余流眼淚了……
在她六年級的時候，奶奶去世了，那之后，她再也沒看見老余哭過。
余沫意的心絞在了一起，憋了一路的眼淚終于決堤了，連抽噎的聲音也壓不住了。
“你知道我的病，等我年紀再大點就需要腎透析，我的病會慢慢加速。我不是不能控制，現在國外有一種新研發的藥，吃一個月幾千塊，可以抑制病情，我為什么不吃？咱家不是富裕的家庭，你還在上學，需要錢。你呢？你好好學習了嗎？弄虛作假。你真太傷我的心了……”
余沫意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不痛快地流著眼淚，老余還是在安全范圍內把車開得飛快，余沫意的淚珠一串一串順著臉頰掉在胸前。
愧疚、害怕、委屈……一股股情緒交疊纏繞死死地網住余沫意的心，她只感覺到眼前世界無限的灰敗，她既覺得自己特對不起老余，又覺得自己并沒有那么不堪，她想拉快進度條，讓這一段撕心裂肺的審判趕快結束……
余沫意對老余的情感極其復雜。老余對她付出的比尋常父親對女兒付出都多——從小開始的教導、陪伴、呵護、付出……
她愛他，是一種隱藏頗深又極其強烈的愛，她感謝他，讓她變成了今天這樣的自己。但是，她又怕他，又怨他，又伴著深深的，揮之不去的愧疚。
印象中，小的時候，老余是溫柔又博學的，他不會因為余沫意的錯誤而嚴厲批評，他會悉心給她講道理，分析是非。他會強忍著無聊和困意，陪余沫意玩一局又一局的大富翁。會經常帶著余沫意去動物園看老虎看獅子，余沫意會騎在他脖子上，趴在他寬大的背上。
可自從上了初中以后，老余的脾氣好像不太好了，也許是他付出了太多，就渴望收獲，可是余沫意有時候就迷迷糊糊的，也會總犯一些小錯誤。她漸漸發現，老余多疑、武斷、脾氣急……甚至有一次，她誤會了余沫意，還不準她傷心。他認為，他付出了那么多，余沫意沒有資格委屈。
不可否認，老余真的是一個好父親，他懂得如何教導孩子，他懂得很多大道理，經常開導余沫意，他為余沫意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大多數時候，還能和余沫意像好朋友一樣說話聊天。
可是，他太在意余沫意了，也對余沫意抱了太大期望，雖然他嘴上沒說過，但余沫意心里都明白，他還是不太懂得如何與余沫意更深層次的相處，無數的誤解和中傷都深深刺中了余沫意的心……
而且，余家有一種不是很典型的遺傳病，會遺傳腎上的毛病。說嚴重也不是很嚴重，但是也不是小打小鬧的疾病。老余在四十多歲病情進一步發展之后，脾氣更加不好了……
車，開到了家門口，下了車，老余徑直走向家門，關門時，門被甩得巨響，他還是一臉冷漠，眉頭深深皺著，周身都散發著駭人的氣息，只有還紅紅的眼眶提醒著余沫意，剛剛父女倆，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