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方亮躲進豬圈，已經不止一次。

　　方亮跟著打工的父母在蘇南的一所小學讀完了五年級。在方亮的記憶里，老師就像自己的父母一樣親近，可以隨便跟他們說笑，可以大膽躲進他們的懷里撒嬌。課堂內外，如聽和風細雨，如看春暖花開。學校有個很大的圖書室，方亮每天都能進去讀書，還可以用借書證把自己想讀的書籍帶回家。老師把班級同學編成多個讀書小組，經常開展讀書比賽，方亮每次都能奪得不錯的獎項。

　　即將上六年級的那個暑假里，有一天，不知為什么，方亮的媽媽同爸爸大吵了一架之后便離家出走，整個暑假都不見了蹤影。無奈之下，爸爸帶上方亮和方琴，一家三口回到了蘇北農村。方亮被安排在鎮上N中心小學讀書。爺爺奶奶身體都不好，一家五口幾乎全靠父親一人掙錢養活。方亮不明白，媽媽為什么如此狠心，竟拋下自己和幼小的妹妹不管不顧。爸爸的脾氣越來越壞，經常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爆粗口，摔東西。

　　中午來不及回家，方亮每天中午都是留在學校吃午飯。從秋到冬，冬去春來，方亮到N中心小學讀書已是第二個學期。然而，細心的班干部們發現，方亮這學期有些反常，常常是吃過午飯，就躲著同學獨自悶坐，一發呆就是好半天，連作業都懶得做。方亮不愿讓同學們看見，他十分想念媽媽，十分想念N中心小學的郝梅老師，一想起她們，他就止不住流淚。如果郝老師沒被調走的話，他一定還是每天中午都去圖書室讀書，跟郝老師敘述自己讀書的內容，談論自己讀書的感受，郝老師還會同自己交流讀書方法、學習心得。和郝老師在一起的時候，方亮好像忘記了媽媽，小臉蛋竟然掛上了少有的燦爛笑容。

　　方亮每天都想她們，想到淚流，想到頭痛，想到渾身不自在，他開始憤憤不平起來。媽媽走了，爸爸苦了，現在連郝老師也被調走了。為什么一個個親人都要離自己而去？是誰這么無情，偏要把他們從自己的身邊奪走！看到一個個同學滿臉堆笑、蹦蹦跳跳、無憂無慮的樣子，他心里暗暗萌生的不只是羨慕，也不只是嫉妒，還夾著仇恨，一種莫名的仇恨。

　　校園后操場一角有十多個乒乓球臺，午飯后都會有不少的同學來打乒乓球，是個很熱鬧的去處。方亮課余時間就愛讀些課外書，自從郝老師調走，他好像已經沒有心情去找課外書了。近來，他似乎對乒乓球有了興趣，常來這里湊熱鬧，偶爾也會借來同學的球拍在臺面上揮舞幾下。不過他還不會打乒乓球，那些會打球的同學似乎也都不大愿意當他的陪練。

　　這天中午，方亮又慢騰騰地朝著乒乓球臺這邊移動過來，腳步很猶豫。

　　“方亮來了，我們不要跟他玩！”

　　“摳門，他連球拍都舍不得買！”

　　“他媽媽跟一個野男人跑了！”

　　“你媽媽才跟野男人呢！”方亮突然沖著鄰居家的曾非凡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

　　頃刻間，方亮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在方亮的心里，媽媽對自己和妹妹一直很好，她怎么會拋下兒女，拋下這個家，她只是一時賭氣出去打工而已。每當老師和同學們問起的時候，方亮總說“媽媽出去打工了”。方亮一直這樣想著，盼望著有朝一日媽媽突然就出現在家里，給他們帶來驚喜，從此一家人又會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誰也不缺席。他和妹妹又要纏著媽媽唱那些好聽的歌曲。

　　“兄弟們，球別打了，給我揍他！”曾非凡兩手掐腰，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

　　一時間，兩三個大個頭的同學朝方亮撲過來，一陣拳打腳踢。方亮突然像暴怒的獅子，從地上操起一塊磚頭舉在半空大喊：“你們誰再打我，我就砸死他！”幾個幫手嚇得散去。曾非凡遠遠地指著方亮，兇巴巴地說：“你等著，老子明天從校外叫人來，要狠狠地尅你一頓！”

　　方亮聽爸爸說，曾家很有錢，曾非凡在家里很得寵，他要太陽就不會給月亮。私下里，他一有空就抱著智能手機，靠著手里源源不斷的小錢，在班里處了好幾個狐朋狗友。他們成天圍著曾非凡轉，替他抄作業，打掃衛生，陪他一起打球。

　　方亮感到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脅，必須防著點。他把家里的水果刀藏在了書包里，又滿校園里轉悠，看看哪兒有藏身的地方。

　　第二天的午飯后，方亮沒去球場，他悄悄把水果刀揣進懷里，坐在教室里發呆。他心里很矛盾，這個時候是躲進學校的豬圈里去，還是該安靜下來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嚴老師一旦兇狠起來，也同樣讓方亮不寒而栗。

　　“方亮，敢不敢出來玩玩呀！”

　　突然，窗下有一群人閃過，陰陽怪氣地甩進一句話來。方亮心里“咯噔”一下，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出去，班里有不少同學，他不能驚動大家，更不想讓老師知道。他摸了摸上衣口袋，空著兩手走出了教室。

　　“方亮，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玩玩，怎么樣?”曾非凡說完，示威地看看自己身邊四五個大塊頭的同學。方亮認識，他們都是曾非凡的同班同學。

　　“我不想跟你們打架，你們要是仗著人多欺負我，我也不是好惹的！”方亮說著，便從懷里掏出明晃晃的水果刀，攥在胸前，怒視著他們。

　　“散了，快點兒！”曾非凡一聲令下，他的幾個同學很快跑散，不見了蹤影，曾非凡卻還站在原地，繼續挑逗方亮。

　　“曾非凡，嚴老師來了！”那幾個剛剛散去的同學緊跟在嚴老師的身后。嚴老師一邊跑一邊沖著方亮喊：“方亮，快把刀子放下！”

　　從此，方亮成了嚴老師眼中的危險人物。

　　曾非凡沒有因此放過方亮，動不動就來找茬。一連好多個中午，方亮躲過豬圈，坐過老師宿舍的窗前。后來，方亮的班干部們知道了內情，硬是把方亮摁在了教室里，陪著他做作業，護著他午睡，還警告曾非凡不準再靠近他們的教室。曾非凡已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們團結的力量，雖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