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到辦公室，找你的班主任去！”

　　再過幾個星期就要期中考試了。考學生就是考老師，大家都懂的。梁馨老師正苦口婆心地講授自己的語文課，猛然間發現方亮同學卻在埋頭做著數學作業，平靜的胸膛里便騰騰地竄出一團團的火苗，把她那略顯滄桑的面龐燒成了一朵紅月季。

　　“他就一怪胎，神經病，瘋子，垃圾……”一時間，一同事對方亮的痛罵都一股腦兒地襲來，猛烈撞擊著梁馨老師的耳膜。這無疑成了火上澆油。她一氣之下，竟把方亮趕出了教室。

　　梁馨老師被調來N中心小學工作才一個多月，班上的方亮同學卻已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常常有這樣幾類學生的姓名，容易最先被老師記住：成績特別好或特別差的，個性特別鮮明的，特別喜歡惹是生非的等等。在其他同事的心目中，方亮就屬于最后的這一類。不過，在梁馨看來，方亮還應該屬于特別有個性的學生，他常常能夠做出一些異乎常人的舉動。

　　課堂上，他竟然敢跟梁老師對著干。梁老師讓全班同學默寫生字詞，可他寫在紙上的卻全是拼音。“他就一怪胎，神經病！”梁馨的耳邊又響起了那位同事的聲音。梁老師似乎很平靜，她讓方亮站起來說明原因。“老師，生字詞我全會默寫了。”方亮望著梁老師倔強地說。梁老師有些不敢相信，便讓他試著默寫了幾個，結果全部正確。“但是不寫，老師怎么知道你已經掌握了呢！”梁老師還是委婉地批評了他。梁老師布置了三次作文，可不管是什么題目的命題作文，方亮都來個我行我素，一律寫自己的媽媽。他非常執拗地告訴梁老師，“我成天滿腦子都是媽媽，就是想不出別的！”梁老師認為方亮就是在胡攪蠻纏，不是想不出，而是不愿想吧！滿腦子都是媽媽，難道你就不吃飯、不睡覺了嗎？寫不出來，卻偏要找點理由，這樣的學生在初中也遇見過。這時，梁馨的腦海里突然就冒出了那個詞來——“垃圾”，這是那位同事每每說起方亮時常掛嘴邊的話。

　　同事還說，方亮經常跟同學打架，打起架來就像個瘋子一樣，懷里還揣著刀具。

　　梁馨端詳過方亮，他一臉稚氣，偶爾笑起來，腮邊便會露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樣子還挺可愛。他的語文、數學成績還算不錯，英語差了些，總體成績中游偏上一點。這樣一個孩子，他怎么就能像個“瘋子”一樣地打架，甚至動刀呢？梁老師的心里禁不住產生了一連串的疑問：為什么從不見他穿過一件整潔得體的衣服呢？為什么他稚氣的小臉上少有燦爛的笑容？為什么在他的作文里面，總會流露些許的哀傷？

　　下課了，梁馨走進辦公室才意外發現，方亮根本沒來找班主任。那他去哪了？梁馨心里忽地“咯噔”一下：他要是跑出校門，發生什么意外，那可就惹上大麻煩了！

　　梁馨趕緊喊來幾位班干部，滿校園里找。教室前后，操場上，廁所里，溝渠中，樹叢旁，都不見方亮的蹤影。梁馨兩腿突然有些發軟，她在心里痛斥自己簡直智商為零，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么要發那么大的火；對待方亮這樣的學生，就該十分地謹慎，簡單粗暴無異于自掘墳墓。

　　“老師，方亮躲在豬圈里啦！”班長梅香跑到梁馨跟前，氣喘吁吁。

　　廁所旁續建了一間低矮的小屋，是前些年學校養豬用的。不知何故，如今不養豬了，豬圈就白白地空在那兒。梁馨很感激地看了班長一眼，便向著豬圈的方向邁起了堅實有力的步伐。

　　“方亮，梁老師來了，你還不出來！”

　　豬圈里還算干凈，水泥地面也很干燥，泛出灰白的光。方亮蜷縮在角落里，兩臂抱在胸前，腦袋耷拉著，頭發上纏了些蜘蛛網，渾身像在顫抖。雖是春分時節，但這早晨8點多鐘的太陽還無力播撒太多的溫暖，加上方亮穿得單薄，他一定很冷，滿臉都寫著無助和絕望。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讓一顆早為人母的心顫栗了，梁馨的眼睛已經完全濕潤。

　　“梁老師，讓方亮上課吧，別找班主任了。”班長走到梁老師跟前，低聲地請求。

　　梁馨醒悟似的點點頭，覺得眼前的梅香真是機靈得可愛。

　　“方亮，梁老師說，你不用找班主任了。要上課了，趕快出來吧！”班長語氣堅決，明顯帶著命令的口氣。

　　方亮乖乖地從豬圈里移步出來，很利索地關上鐵門，低著頭走到梁老師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老師！”

　　“謝謝老師！”班長忽然欣喜地也沖著梁老師大聲說道，臉上樂開了花。

　　這突如其來的兩聲“謝謝”，讓梁馨老師一時發懵。沒等她反應過來，梅香等幾個班干部已經帶著方亮一溜煙地朝教學樓跑去，甩下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頓時，這群孩子，這些笑聲，就像一股清泉從梁馨的心間流過。梁馨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特別生動，異常美好。畢竟春天了，校園里的柳枝青了，桃花也紅了，美景一片，如詩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