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燈籠散出的光，被枝丫濾的只剩星星點點，撒在府前。晚風肆意撩撥著野草，月色叩窗而入，與燭共舞。

　　這家少夫人方才誕了個千金，陣陣啼哭不絕于耳。

　　府外。

　　“娘親，如果爹爹當年沒有被貶，阿晨是不是也可以像她們一樣，做府上的小姐啊，阿晨好羨慕啊……”

　　秋末冬初，天氣漸漸轉涼。

　　“恭喜少爺，是個千金。”

　　“千金？”他不屑一顧:“我們第一個孩子竟是個千金。”他的語氣顯然是動了怒。

　　“少爺息怒。”府中奴才跪了一排，產婆端著血水盆，亦非例外。

　　那少夫人仍虛弱著，青絲被汗水浸濕，微微睜眼，張了張嘴，沒發出一點聲音。

　　淚水劃過臉龐，轉身看向一旁的女嬰，早已熟睡。

　　“退下。”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她這句話竟無比清晰。

　　下人們頭也不抬，端著幾盆血水出了寢殿。

　　殿內寂靜一片，只剩窗外枝丫沙沙作響。

　　“我們給孩子起個名字吧，喚她月璃可好？”

　　“夫人自行定奪吧。”

　　窗外梧桐枝葉落了又生，人生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五載光陰，不過一瞬。

　　“阿璃可記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啊？”

　　“可是阿璃的生辰？”少夫人從衣袖中掏出一只琉璃釵，挽在了月璃青絲之上。

　　“是啊，阿璃真聰明。娘親賜你這只琉璃釵做生辰禮物，便是愿你，似琉璃一般瑰美。”少夫人把她抱在腿上:“在上古傳說中，天空裂開了一個洞，女蝸為了拯救天下生靈，于是決心補天。她從汾河里撈起了許多五色石頭，把堅硬的五色石用烈火燒熔，然后用色彩繽紛的熔漿將天上的窟窿補上，挽救了這場災難。這里的五色石，就是琉璃。所以琉璃又有一個別名，喚為五色石。”

　　“娘親講故事好好聽啊，娘親要給阿璃講一輩子的故事！還有阿爹，也要給阿璃講。”

　　少夫人笑了笑:“好好好，爹和娘都會給阿璃講故事的，阿璃要乖哦。”

　　“蘇暮雪！”門外傳來一陣怒吼，

　　“阿爹在罵娘親……”

　　少夫人將月璃放下:“是阿璃聽錯了，爹爹怎會罵娘親？阿璃自己先出去玩吧，記得早點回家。”

　　她緩緩走出白墻之外，有一鶉衣百結之女，走在她身后，跟出半里地遠。

　　“你是誰，為什么一直跟著我？”她突然轉過身，眼神犀利。

　　“對不起，我，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嘛？”

　　“為什么和我？”

　　“因為你是府里的小姐，而且你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那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面露喜色“叫我阿晨就好了。”她伸手:“喚我月璃便可。”

　　“月璃姐姐，我藏了只風箏，等我去給你拿過來！”女孩跑去，被她拉回:“我爹說過，女子便該文靜溫婉，不卑不亢。怎能似方才這般輕浮。”

　　“規矩怎么這么多，放風箏，不就是為了開心嘛…”

　　“好好好，妹妹慢慢將紙鳶拿來，姐姐等你。”

　　她們在林間嬉戲，忘了時辰。直到月色漸漸暈染夜空，女孩才送她至府上。

　　“其實我好羨慕月璃姐姐，可以戴這般好看的簪子，而且還是府上的小姐，身份高貴。”

　　“明日，我們仍在這里見面可好？”

　　“好啊，謝謝姐姐，月璃姐姐是第一個愿意跟我玩的姐姐！”

　　“也不早了，妹妹回時腳下小心。”本融在一起的世界，被一道府門，一堵白墻隔開。

　　寢殿內，一陣刺耳的玻璃碎地聲傳來。“她不過才總角之年，怎就使了銀子給她賀生辰？一個女子，幼時便貪圖榮華富貴，成人只得更加過分！”他一腳落在少夫人身上，月璃跑過去，跪在了他面前:“阿爹不要打阿娘，阿爹不喜歡，阿璃就把簪子還給阿娘，阿璃不戴了，阿爹饒了阿娘吧……”

　　“你去哪里了，女子本該居于內室，到處跑，成何體統？”

　　“阿璃去交朋友了，阿璃很乖的，阿璃跟那片桃林附近的郁晨妹妹一起玩。”

　　“李家罪臣之女，也算作朋友？”

　　“不是的，阿晨妹妹她…”

　　他一掌落在她臉上“若你是男兒身，我本不管。只因你不是，你一介女子，沒有權利參與，亦無權利擅自離閣。”她頭上的簪子被打落，碎了一地。

　　“是阿璃的錯，阿璃也不知道阿璃會是女孩子，阿爹不要打阿娘了，是阿璃的錯，是阿璃的錯。”她一下又一下的磕著頭，淡淡柔和的月影和著地上碎琉璃劃破眉間……

　　“阿璃沒有錯，是阿娘錯了。阿娘不該把你帶到這世間……”

　　“阿娘，阿璃真的很想聽故事，想聽阿爹和阿娘給阿璃講一輩子……”

　　“趙大夫…趙大夫……”

　　次日傍晚，阿晨應約到了那片林子之中，等了很久，不見她。她便日日都在桃林守候，始終不見她身影。

　　又是三度春秋，街邊光景如舊。上官府上多添一子，人人恭賀。

　　“唉，那上官府家的少夫人可真是賢良淑德。據說，她每夜都給那位小少爺講故事，還允諾要給他講一輩子呢！”

　　“只是可惜上官少夫人當年在月下想留住之女仍是離去，不然如今上官府上還能多添一位小姐呢。聽聞那少爺可喜愛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