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一場雨,從昨夜嘩啦到次日晨午。清溪軒被蒙蒙煙雨籠罩著,更顯得清冷。風蕁站在二樓回廊上,看見阿良冒雨奔來。阿良抬頭望見了她,走到院里,大聲說:“工人們回來了!”
被遣散的茶工和船員還有衣局的女工聚在了貨棧。此刻他們站在雨中,只為了報答主家一直以來的仁義。
他們說:“我們大家決定不要工錢,我們上山采山貨,把這批山貨弄完。雖然解不了困局,但是能報答風家一點,我們心里也安!”
幾個受過風家恩惠的女工也說:“咱們再去趕制一些春裝,那些布料扔了怪可惜的!”
俗話說,患難見真情。正是風家行善積德,才會有如此福報。
面對大伙的仁義,風蕁激動地扔掉了手中的傘。雨水瞬時打濕了周身,她說:“大伙在風家苦難的時候,沒有扔下風家,我風蕁謝謝大家伙!你們的活我都會記下的,等風家度過難關(guān),一定加倍補償!”
伙計們都說:“咱們困難的時候,主家沒少幫咱們!如今只是散點體力做點事,何足主家掛齒!”
說罷,大家伙不耽擱,立即著手干活去了。
風蕁流下熱淚,混合著雨水,叫別人也分辨不出她哭了。
阿良為她撐著傘,他道:“大小姐你都淋透了,會生病的!”風蕁道:“阿良,我現(xiàn)在很開心!真的!我不會生病,我現(xiàn)在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力氣!車到山前必有路,是不是?”阿良道:“風家會渡過難關(guān)的。有大小姐在,一切都有可能!”
風蕁看著阿良微微一笑,道:“阿良,你來家里很多年了吧?”阿良道:“十一二年了。”風蕁道:“那一年,張婆婆在河邊撿到你的那一年,你才八歲吧?”阿良道:“是!大小姐怎么想起來問這個了?”
風蕁道:“阿良?你說過阿良是你的小名吧?”阿良道:“是,我記得很小的時候爹娘就喚我良兒,大名我不記得了。”
風蕁道:“你從小沒了爹娘,我不該勾起你的傷心事。”阿良道:“我不記得自己的身世,也不記得爹娘,沒有傷心可言。”
風蕁試探道:“你——”她欲言又止。
原來這幾日風蕁一直思量家業(yè)頹敗之勢不可擋,便萌生了早為兩個妹妹婚事打算的念頭。
阿良道:“大小姐盡管問。”
風蕁鼓足勇氣問:“阿良,你可有心上人?”雨聲啪嗒,阿良誤以為自己聽錯了,盯著風蕁,滿眼的疑問。風蕁又仔細地說一遍:“你可有心上人?我尋思著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成家了。”
千想萬想阿良也不敢想風蕁會當面問他“心上人”之事。阿良一直把自己定位成風家大小姐身邊的得力隨從,他生怕自己一個情不自禁會致使自己跌入萬劫不復(fù)的萬丈深淵。
風蕁自以為讀懂了阿良閃躲的眼神,她道:“看來你是有心上人的......是誰?我認識嗎?”
阿良喉嚨里涌著沖動,他想說:“是的,有!我有心上人,我的心上人就是你風蕁!而我一想到這個事實,我就恨自己!”
最終,阿良還是忍不住內(nèi)心真實的感受,但是他只說:“有!”省略了后面的許多字。而,有或沒有,都不是風蕁想聽到的答案。他省去的話才是她想聽到又怕是自己妄想的。
風蕁道:“我知道打小你和風菱就相處得好,風菱她也很依賴你。你們——”阿良搶道:“我一個下人,不敢對二小姐心存妄想!”
阿良有些搞不懂風蕁的意圖,難道風蕁是要為他牽線說媒?
他的心上人不是風菱?會是誰?
風蕁問:“你的心上人不是風菱?而是另有其人?”阿良無奈冷笑道:“我一個連姓名都沒的人,還談什么心上人!”風蕁道:“可你剛剛明明說有心上人!”阿良道:“我的心上人不勞大小姐費心!”
阿良把傘塞到風蕁手里,轉(zhuǎn)身走入雨中。
風蕁喊道:“汪佩蓉!是汪佩蓉?”阿良住了腳步,大雨模糊了他的臉頰,他擦了一把雨水,渾身在顫動。顫抖是因為他生了怒氣,不是因為冷。
風蕁撐著傘跑到他身邊,為他撐著擋雨。巧在此時貨棧里空寂無人,否則風蕁的此番舉動定會招來風言風語。
汪佩蓉曾為阿良縫制衣裳,風蕁不顧身份,她在求證。
阿良自嘲道:“汪佩蓉?是啊,我們都是下人,大小姐想得很合理,我們倒也般配!”風蕁問:“真是汪佩蓉,是她嗎?”阿良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大小姐要替我們牽線搭橋?”
風蕁倒吸一口氣說:“若真是汪佩蓉,我會祝福你們的。汪姑娘心靈手巧,是個良配。而且她對你,她真心對你。”
阿良起了疑問:“大小姐怎么知道她待我好不好,真不真心?”風蕁不好直說明白,轉(zhuǎn)換話題道:“你今日若不告訴我實情,我倒以為你對風菱---我看得出風菱她很在意你,她若是知道了你對汪姑娘的心意,肯定會很傷心吧。我該怎么跟她說呢!”風蕁有些不知所措。
阿良道:“明明是大小姐追問我,怎么成了我告訴大小姐實情?大小姐顛倒話語的本領(lǐng)是什么時候?qū)W的?”他話說得饒有興致,似玩笑又非玩笑。風蕁被他說得忘了如何接話,也忘記了該接著說什么。
阿良凄然一笑問:“大小姐的心上人是誰?”風蕁不料他反問,而她又一向不擅長講謊話,于是她更慌了。
風蕁道:“現(xiàn)在不是談?wù)撐倚纳先说臅r候。汪佩蓉離開了衣局,我不知她去了哪,你們的事,我暫且?guī)筒簧厦α恕H蘸竽銈冃枰裁矗M管開口。你為風家傾盡心力,按理說你結(jié)婚時,我當厚禮相贈。而今風家蕭條慘淡,怕是要虧待你了!”
阿良卻轉(zhuǎn)而道:“大小姐操心了!我阿良不配有心上人!不管是二小姐還是汪姑娘,我阿良都不配,你懂嗎?”
風蕁不解,她道:“我好心好意替你打算,也是為了你好。如果你是顧忌下人的身份,我可以告訴你,風菱從沒有把你當過下人!她對你的喜歡那么顯而易見,你竟不知嗎?”
風蕁一字一句落地有聲,說得好不認真!
阿良心痛一瞥,沉默以對,遂步入雨中,他想逃離。
風蕁不依,她又追上去,拉住阿良的衣袖,她道:“阿良,你說實話!你是因為所謂的身份地位才有所顧忌的嗎?但風菱她不在乎——”
阿良盯著被風蕁拽住的衣袖,內(nèi)心防線瞬間崩潰。猝不及防,阿良一把捧住了風蕁的臉,
阿良顫抖著道:“我的心上人是誰,你還要問嗎?”風蕁全身亦顫抖著,她怔怔地仰望著阿良的眼,突然咳嗽不止。
阿良撿起掉在地上的雨傘,還到風蕁的手里,快步離開了。
風蕁失了魂,煙雨蒙蒙里,懷疑這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