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從斑駁的玻璃窗斜切進來時,我正被帶著粉筆灰的風撲了滿臉。老式吊扇在頭頂咳喘般地轉動,那疊壓在數學書下的不知名練習冊,被某個追逐打鬧的身影撞落,泛黃的紙頁間突然滾出一顆早已干涸的星星糖——是當年小賣部五毛錢三個的那種。我好像回到了初中的教室里,不知是寒假前夕還是元旦聯歡會上,大家都在鬧著笑著,班主任不在我們自然肆無忌憚。
女孩把第三顆紐扣解開的校服領口泛著洗滌過度的灰白,她卡其色百褶裙掃過我膝蓋的瞬間,我聞見了記憶里那縷固執的茉莉香。夢里我努力回想她的名字,那個冷冰冰的高挑女生。這個曾讓全班男生在畢業冊上偷偷畫星星的姑娘,此刻耳垂透著粉紅,十六歲鋒利的下頜線被某種柔軟弧度替代,像是有人往冰雕里注入了蜂蜜。當她突然側身坐上我蜷曲的腿彎時,我手背蹭到了她裙擺的蕾絲鑲邊,那觸感像極了大年初一拆紅包時脆生生的紙鋒。她好像比印象里胖了,雖然我知道她現在應該四十多歲了,但夢里她依然那么白凈。
背后傳來硬物撞擊椅背的悶響,那個總把橡皮渣灑在別人校服上的搗蛋鬼正朝我擠眉弄眼。他拋來的紙團在半空劃出拋物線,卻在觸及身上女孩發梢的前一刻詭異地懸停——就像那年她一直冷漠的看待班上所有同學時那樣。我記得當年對她沒有什么想法啊?為什么會夢到這種場景呢?
突然涌來的擁抱帶著柑橘味護手霜的氣息,另一個身影的發絲掃過我發燙的耳廓。我想扭頭看清她的面容,視線卻被漫天紛飛的彩色紙屑淹沒,那些刻著歪斜祝福的糖紙正在空氣里燃燒,化作帶著焦糖味的雪。這又會是誰呢?我已經記不清了。
當我們穿過掛著【初三(三)班留念】橫幅的走廊時,每個人都在發光。班長永遠系不規整的頭發變成了跳動的火苗,她好像從來不在乎什么發型,只有考卷上的成績才能證明她的班長當之無愧,文藝委員手腕上的五彩編繩滴落虹光,就連教室后門那個豁了口的鐵皮垃圾桶,都折射出萬花筒里的碎芒,我不記得初中時候有什么文藝委員,但夢里就是認為她是。
直到禮堂猩紅色的絲絨幕布吞沒了所有人。
暗紅色光影中,他們踩著木質臺階登上舞臺的腳步聲突然有了奇異的重音,像是無數玻璃珠墜入青銅鼎。當第一個音符響起的剎那,四十張面孔同時覆上淡金色的面具,連高挑女孩袖口的陳年墨漬都化作振翅的燕。而我卻只是在原地看著他們勾肩搭背的站在舞臺上,似乎我完全不存在。
臺下的我和角落里扶了扶眼鏡的同桌對視時,突然發現彼此臉上正剝落著蒼白的碎屑。臺上飄來的歌聲里混著遙遠的汽笛聲,那些曾與我共享課桌裂縫里秘密的面孔,此刻正列隊走向幕布縫隙里滲出的海平線。
最后一片彩帶落地時,我彎腰撿起那張夾在椅縫里的考卷,背面用褪色的藍墨水寫著:
「放學前把教室打掃干凈
199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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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天空
最近總是夢到過去的我,是因為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