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節過后,師生漸漸回院,書院里又開始有了人氣。
這日下午,院長叫劉木做了晚飯后,跟他一起去參加知府的壽宴。
兩人下了山,山腳下一輛馬車等在那里,一車雙馬,紅色車身,搭著氈頂。
半個時辰后,劉木跟在院長身后進了知府宅院,迎客仆人大聲唱曰:“興州大儒吳觀止院長到。”
吳院長大袖飄飄,甩來甩去,甚有氣度,和那夜痛哭的模樣大相徑庭。院長被迎進大廳,劉木只能坐在院里,座位旁都配了火爐,倒是不冷。同桌都不認識,劉木只是吃。
正吃喝間,忽見周圍巡視的一人煞是眼熟,定睛看去卻是沙頭鎮一起討過飯的包正。他現在身著捕快服飾,顯是知府喚來協助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會龍城。
包正很是警覺,感到有人注視,就回看過來,見到劉木不由一愣。
劉木也不躲閃,這一天他早有準備,沙頭鎮離會龍不過幾天路程,碰到是正常的事。他放下筷子,走上前去,抱拳道:“老包,是你啊。”
包正有點遲疑,回了一禮。
劉木說:“那天廟里起火,一人進廟抓了我出去,把我扔到了草叢里,后來我聽到你們從旁邊過去,卻是傷重不能言。后來吳院長從附近經過,聽到我的呻吟聲,把我救了回來。現在我在觀止書院做廚子。”這是和院長商量好的說辭,劉木本來還擔心重傷痊愈不好解釋,院長說在那些凡夫俗子心里,他這個大儒也是一個神異之人呢,起死回生那也尋常,當時的神情很是得意。
包正眉頭展開,好像不再懷疑,恭賀他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包正因為在那次設伏八大寇的過程中擊殺陰老五,得了嘉獎,調到了會龍城當捕快。他拍著劉木的肩說,“想不到咱倆又到一起了,可惜了他們幾個。”
兩人唏噓了一會,包正想到一事,道:“那日把你從火里抓出來的是外號“灰飛煙滅”的董杰忠,他是個賞金獵人,仗著輕功高,到處追蹤被懸賞的盜匪,那次沖進火里是為了拿到陰老五的尸體去領賞,差點搶了我的功勞。”
“無論如何也是救了我一命,有機會我會當面道謝。”
兩人寒暄一陣,包正職責所在,繼續巡邏去了。坐回桌前,劉木松了口氣,最后一個漏洞也補齊了,他感覺前景一片光明,每天練練刀,做做飯,快活人生當如是。
酒過三巡,客廳里演起了歌舞,一片古箏琵琶,輕吟慢提,長袖飛舞,引得院子里的眾人探頭探腦,卻沒人敢進去,廳里都是達官貴人,誰敢惹禍。
劉木旁邊坐著的一個穿著綢緞的富態商人,聽他自己介紹是賣脂粉的。他咳聲嘆氣的道:“哎,聽說棲鳳樓里排名前三的清倌人都來了,可惜咱們卻是沒有眼福。”
棲鳳樓,是會龍城最大的青樓。據說進里面隨便吃頓酒,什么也不做,就得花費百兩以上。
幾段歌罷,廳里傳來一陣喝彩。過了一會,十幾個女子遮了面紗,裊裊婷婷的走了出來。領頭的女子年齡稍大,云鬢斜飛,走在前面,儀態萬千。經過劉木那桌,似是無意間瞥了他一眼。
夜深宴散,院長和劉木坐著馬車回書院。車里沒有燈,月光透過車窗,照得院長的臉忽明忽暗。兩人到了山腳,下車登山,馬車自去了。
走到一半,院長突然站住,望著月亮,嘆道:“想不到,想不到,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找不到。”問他何事,卻又不說。
這一路月光慘淡,照著青石階梯,亮的讓人心慌。
后面幾天,院長經常往會龍城去,有時候徹夜不歸。
劉木現在刀法漸漲,使起來動靜很大,不敢在山上練。這一日他早飯后收拾完廚房,又往山下走去。
學生們都在上早課,樹林里很安靜,他往里走了幾步,找了棵樹,擺好姿勢,正要出刀,忽聽得遠處有人說話。
“誰會這么早來樹林,別是盜賊吧。”想起沙頭鎮舊事,劉木小心的摸過去。
遠遠的就聽見一人說道:“你這么著急聯系我,是不是吳觀止有什么動靜?”
另一人答道:“啟稟千戶,吳觀止最近經常不在書院,我跟蹤了幾次,都是去了棲鳳樓,屬下認為很是異常,怕是他已經找到了。”
“好,好,咱們安排那么多人,十幾年跟著他東奔西跑的,總算是沒白費,化遲,你辛苦了,等抓到人,你就是會龍城的內衛百戶。”
“多謝千戶大人,屬下一定盯住吳觀止,如果有情況,我會在此樹上留下紙條。請派人每晚亥時在此收取。”
那千戶打馬離去,另一人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張削瘦的臉,正是武技老師張化遲。
張化遲返回書院,劉木又磨蹭了一會,正好碰到下山打水的學生一起回來。
劉木不動聲色,和同學告辭回到廚房,不一會兒,端了碗粥去給院長。
院長正在樓前轉圈,見了劉木笑道:“你這小子怕是昏了,我不是已經吃過早飯嗎?”
劉木忙上前,把聽到的話說了一遍,院長大吃一驚,臉色變了數回,“想不到內衛一直盯著我,怪不得這些年四處奔波都沒遇到什么危險,我還以為是大哥英魂庇佑。一直盯了十幾年,這事看來怕是不小。不行,我得趕緊通知她。”說罷就要往院外走去。
劉木連忙攔住:“內衛既然這么關注這件事,肯定還有布置,您這么出去怕是躲不過去。書院可有其它下山的路。”
院長想了想,“明路是沒有,墻外西坡比較緩,怕是只能爬墻出去了。”
劉木回到廚房,先去和嚴老師告了假,說是院長讓去會龍城買些臘肉,然后扛了梯子來到西墻邊。院長背了個小包袱,穿了件舊棉襖,帶了包頭巾。劉木叫住院長,讓他下山后到樹林邊等,他到山下農家借個驢車。
院長抓住他的手道:“你不必跟著冒險的,你并不欠我什么。這可不是兒戲。”劉木道:“書院離城不近,走著去時間太長了,就當我報了您授藝之恩。”
院長不勝唏噓,拱了拱手,翻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