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麟信佛、信道、信教,相信一切可以搭救他的神靈。因為他怕死。
作為美國紐約唐人街的幕后大佬,和臨街的意大利黑手黨爭斗了數十年的兇人,他不應該這么怕的。
可是想起二弟,那個驕傲的號稱“唐尸三百首”的張天殺,在自己面前突然燃燒起來,從腳上、從身上、從嘴里、從鼻里、從眼里、從所有穴竅里冒出火來,他真的怕了。那燃燒著的黑炭,朝著他伸出手,一直慘叫著:“哥哥,哥哥”,那叫聲讓他無數次夢中驚醒。
江湖傳言,張天殺是觸怒了朱雀大神,遭了火劫。
有人給他推薦了一個玄水教,說是水能克火。雖然知道可能是騙錢的,可是管他呢,錢多得是,命只有一條。
教主親自來了,穿著一身藍色長袍,袍上繡著層層波浪,黑色的長發也是波浪狀的,很美,張天麟多看了幾眼。
“不行,還是命要緊,美女有的是”張天麟趕緊端正身形,目不斜視。
大廳四周坐滿了打手,好像在參加一場彌撒。張天麟端坐在中間,教主站在他身前捧著一本古冊,用一種聽不清的聲音在吟唱。她的少年侍從端著一壺圣水站在身后,那是一會兒賜福用的。
侍從身材瘦小,面容普通,卻穿著一件肥大的藍色袍子,很是滑稽。“怕是臨時請來撐場面的”,張天麟不無惡意的想到。
教主、侍從都搜過身了,圣水也檢驗過了,一個衷心的手下還喝了一口。張天麟很放心的閉著眼睛,默念著幾句拗口的句子,這是儀式的一部分,要讓神靈聽到自己的心聲。希望這次真的管用,水能克火,水能克火。
教主終于吟唱完了,接過圣水蘸著往張天麟頭上撒著,嘴里還念叨著什么。侍從解下身上的袍子披在張天麟身上,一個一個系了扣子。教主有點詫異,好像不是說好的步驟,不過也沒停手,接著撒圣水,給錢就好。
袍子受了水,慢慢的收緊了,侍從雙手合十站在旁邊,偷偷伸進嘴里勾住一根細繩,拉了出來。
教主驚訝的看著侍從在嘴里拉出一根繩子,又一個袋子,袋子很大很薄,能看到里面透明的液體。侍從啪的把袋子拍在張天麟頭上,液體撒了一身。
這時候大家都知道不對了,一群大漢瘋狂的沖上來,張天麟也睜開眼睛,一展雙臂竟然沒有掙動,本來寬大的袍子現在已經緊緊的勒住了盤坐身體,越掙越緊。
就在這時渾身濕透的張天麟突然冒出了火,星星點點的從各處燒起來,轉眼就把他點著了。一直發愣的教主臉型都變了,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張天麟大吼一聲,多年的勇氣又回來了,他的肌肉劇烈收緊再膨脹,刺啦一聲,半個左臂已經掙脫出來。他要活,不要死!
那少年侍從正在往教主身后移動,他脫掉長袍后的衣服和打手們一樣,只要把教主推出去,大喊這騙子殺了大哥,然后再撕掉臉上的偽裝,混出去的幾率還是不小的。
眼看張天麟就要脫困,他心里念到:“媽,孩子不能活了,不報了仇,我心里不痛快。”
眾人坐的有些遠,正在拼命沖過來,一個身影猛地撲到張天麟身上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口里喊著:“大哥,我來救你”,接著伸出雙指插到張天麟的左眼里。
張天麟疼的啊啊大叫,也不再掙扎了,瞪大還剩的右眼死死的看過去,他要看清自己的仇人,到地獄里也不放過。
火光之下,侍從臉上一層薄膜卷曲脫落,露出一張陌生又有些似曾相識的臉,張天麟突然悟了:“你是她兒子,你是她兒子啊。”聲音漸低,終于沒了。
劉木身上也著起火來,他身上沒有燃料,火焰不大,不過他知道落在這些人手里,不能活了。
“所有的仇都報了,夠本了,下輩子有機會再痛快的活吧。”劉木摟著張天麟的尸體,感受著熊熊的火焰,好溫暖,好像媽媽的懷抱。
眾人就要撲到的時候,火焰突起,發出炙熱的白光,晃得大家都閉了眼。白光散去,只剩一具黑漆漆的尸體,那侍從已經不見了。
南歷兩千零二十年,二月十八日子時,朱雀七宿突然大放光明,低懸夜空。
本來夜深,帝宮里除了禁衛,眾人都歇息了。突然一陣喧鬧從遠至近,一將兩衛奔跑而來,兩衛架著一個文官,健步如飛,顯是武功不弱。
半柱香之后,得許進殿,文官疾奔而入,匍匐帝前,尖聲叫到:“皇上,不好了,今夜子時,朱雀七宿大放光明,那禍事,怕是到了。”
皇帝面色黑沉,坐在龍床邊上,身后帷幕影影綽綽的似是有人躺著。
“起來吧。我朝一百八十年,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皇帝緩緩道:“星象還能看出什么?”
“子時為水,朱雀為火,水火相濟。這怕是有重生之兆啊。”
“重生?”皇帝雙目放光,撫掌大笑,“好,好,準備了這么多年,是福是禍就看你的了,趙無奇,去做吧。”說罷披著外袍,走了出去。
趙無奇應了一聲,卻沒離開。文官坐在地上,喘著粗氣,歇了會,道:“還請將軍送我出宮。”
趙無奇凝目看了一圈,示意了一下,手下兩衛把殿門關了。
趙無奇朗聲道:“皇上有旨,非內衛而知此事者,盡斬”。
那一夜,麗妃薨,帝怒,盡斬當值太監宮女。監天司劉司正及當值官員得帝妃隕落之星象而未報,欺瞞圣上,皆賜死。
朱雀七宿大放光明之時,興州沙頭鎮西邊十里的樹林中,一座倒在地上的破舊木質雕像,忽然隱隱放出光來,那光越來越亮,印出一只大鳥的輪廓。
驀地平地生火,隨風爆燃,方圓百米突然放出巨大光明。光明中間,一個虛影出現,緊緊抱在雕像之上。片刻之后火焰突然收斂塌陷,盡數沖入那人影內。星光流轉,那人漸漸清晰,蜷在雕像懷里,如嬰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