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得病房內的幾人都是愣了愣,緊接著下意識的朝門口看去。
望清來人,李惜陽不自禁的皺了皺眉。
然而,原本一臉怒色的周醫生,此刻卻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屁顛屁顛的向前小跑了兩步,來到那人身前。
接著側身附耳,看樣子是打算說什么悄悄話,不過這邊還沒張嘴,就被來人揮手阻了下來,道,
“下午在外面遇到了點狀況,一直沒來及看手機,不過剛回科室的時候見到劉蕓了,這邊情況她都和我說了!”
周醫生一臉恍然,“難怪了!”
來人正是急診主任顧北亮,本來今天他當值,不過不知道什么原因,顧北亮在上午連著做了三臺緊急手術后,便匆忙離開了醫院。
顧北亮作為急診老大,他的行程自然沒必要告知別人,不過后面周醫生在病人出現術后反應時,曾給顧北亮打過好幾通求救電話,均是未接,這可將周醫生急壞了。
眼下正是他提副的關鍵時刻,若是在這個時候遭到病人的投訴,那這半年的努力可就都白費了。
此刻見顧北亮回歸,周醫生感覺瞬間輕松了許多,對于自己這位BOSS的實力,周醫生可是膜拜的緊啊。
在外人看來,國內醫學界發展迅猛,前途光明,一切正好,但周醫生站在這個圈子里看到的卻是另外一面。
什么樣的醫生才算得上好醫生?
在老百姓眼中,好醫生就是那些專業強,經驗豐富,臨床能力一流的醫生。
而在醫學界中,這些評判標準雖然也真實存在,但遠遠不是全部。
能不能做科研,懂不懂發文章,實則起著更加關鍵的影響。
也正是因為這樣,醫學界中流傳著一句話:“教授不拿手術刀,學術會議到處跑,著名醫生不坐診,講課費用收腰包!“
醫生為了晉升職稱,不得不在手術室外花上更多的時間,因為研究論文而荒廢臨床的醫生更是比比皆是。
盡管誰都知道這是一種病態發展,但就目前情形來看,這種狀態會依然持續存在。
既然改變不了,那就只能適應生存,周醫生也是一樣,他這半年來除了打點關系以外,也是沒日沒夜的研究課題,終于在前不久發了一篇8分的文章,還上了一家頂級期刊,這才夠了資格去提副。
而周醫生之所以如此膜拜顧北亮,除了后者是他上司的原因以外,還有就是顧北亮是仁心唯一一位在醫期間沒發過一篇文章,卻能一步步走到科室主任的存在。
“急診第一刀!”
這還是當顧北亮只是一個普通住院醫生的時候,當時的急診主任,也就是現在仁心院長侯新亮親口給的評價。
憑借著龐大驚人且遠超一般醫生的手術量,顧北亮快速成長,并被侯院長看重,一路提攜。
“您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周醫生態度轉變之快,陳先生自然也不例外,走近兩步問道。
“您好,我是急診主任顧北亮!”顧北亮沖著前者點了點頭。
“主任?”陳先生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希望,慌忙上前拉著顧北亮的手,一個勁的說道:“顧主任,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啊,孩子都已經昏迷一天了,會不會醒不來了?真要是這樣,我們倆口子今后的該怎么活呀…”
顧北亮理解對方的心情,但此刻卻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拍了拍對方手背道:“家長您別著急,我先過去看看病人情況!”
“對對對,您給看看,您給看看…”陳先生慌忙松手,讓開了路。
顧北亮走近病床,沒有先去看病人,而是沖著站在一邊的李惜陽微微點了點頭。
“嗯?”
“他…是在…和我打招呼嗎?”
李惜陽怔了怔,腦子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他本以為經過上次的事情后,對方會更反感自己,再見面時,不說批評吧,最起碼應該不會給自己什么好臉色。
可那個點頭又是什么意思呢?
“示好?”
“不至于吧!”
“挑釁?”
“也沒必要吧!”
“……”
就在李惜陽心頭胡思亂想,拿捏不定時,顧北亮已經將病人上下檢查了遍,甚至包括病人的病例和一些檢查報告。
看著偶像眉頭皺起,且越來越緊,周醫生才松下的神經,再次緊繃了起來。
“顧主任,孩子咋樣,情況嚴重不?”陳先生似乎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妙,試探著問道。
“噓!”
周醫生連忙沖著后者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畢竟這關系到他之前半年的努力。
“我…”
陳先生顯然已經沒了耐心,張嘴就要反駁什么,這時卻被一旁妻子拉了拉手臂,只得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再次安靜了下來。
又過了十分鐘!
當顧北亮將手中的病例報告全部看完后,微微沉吟了下,接著側身看向了李惜陽。
“病人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有什么想法嗎?”
此時李惜陽還在琢磨著剛才那事,眼神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移到了顧北亮身后,當后者突然望過來,一時間四目相對,李惜陽頓時慌了神。
雖說李惜陽性子沉穩,但終歸只是個剛出校園的年輕人,在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尤其還是曾經將自己開除過的人,難免會有些發怵。
“啊…那個…我…覺得…”
本來周醫生已經將先前的事忘了,經顧北亮這一提醒,立刻冷著臉道:“你怎么還在這里?我不是說讓你將組長叫來嗎?”
李惜陽一愣,看了看周醫生,又看了看顧北亮。
見李惜陽還愣在那里,沒有一點要離開的動作,周醫生臉色更冷了.
只不過,這一次還沒等他發火,就聽到顧北亮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找他組長干什么?”
周醫生臉色一緩,說道:“主任,您剛才沒在,這小子不知道誰帶的,真是一點規矩也不懂…”
接著,周醫生將剛才事情發生的經過大概說了下,倒也說的很中肯,沒有一點添油加醋,主要是責怪對方沒經過他的同意,私自查看他的病人。
“好了,我知道了!”顧北亮聽完,輕輕擺了擺手。
見顧北亮似乎沒有一點責罰的意思,周醫生低頭小聲道:“主任,年輕人犯錯可以理解,但是也要讓他知道規矩,不然以后指不定還會捅出什么大簍子來!”
“規矩?”顧主任皺了皺眉,道:“那你想怎么做?”
“我覺得吧,這年輕醫生不懂規矩,多半是帶教的問題!”周醫生摩挲著下巴,一副很認真的樣子道:“就罰他和他的組長將急診守則各抄二十遍吧!”
顧北亮淡淡的盯著周醫生,道:“你覺得真有這個必要?”
“那當然了!”周醫生一臉理所應當,道:“首先,錯誤是這小子犯的,罰他二十遍讓他長長記性,懂懂規矩,沒毛病吧?”
“嗯!”顧北亮淡淡應了一聲。
“嘿嘿!”周醫生嘿嘿一樂,繼續道:“然后,作為組長,必須要起著引路人的作用,這組員犯錯,還是這么低級的錯,顯然這組長是不合格的嘛,我覺得罰他二十遍都是少的了!”
“哦,二十遍還不夠?”顧北亮突然樂了,笑道:“那你覺得多少遍才夠呢?”
“必須翻倍,起碼四十遍!”周醫生想了想,果斷道。
“好,好,好!”顧北亮伸手在周醫生肩頭連拍了三下,‘欣慰’道:“不愧是我的得力干將,好的很吶!”
“得力干將?”
周醫生心頭一喜,想著主任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難道是…這次提副真的有戲?”
周醫生越想越覺得靠譜,心頭喜不自勝,若不是極力在克制,可能都已經笑出聲來了。
不過,接下來的一段對話,卻令得周醫生臉色一僵。
“李惜陽,周醫生的話你應該聽到了吧!”
“嗯,二十遍急診守則,周末前一定交上!”
“錯,是六十遍!”
“為什么?”
“因為這一周我的時間都已經被手術排滿了!”
“所以…”
“所以,我那四十遍,就交給你了!”
“行吧,六十遍急診守則,周末前一定交上!”
“懂事!”
聽到這里,傻子都聽的明白了。
“那啥…主任…他…他…就是您帶教那個實習生啊…”此刻周醫生的舌頭像是打了結。
顧北亮淡淡掃了一眼對方,沒有說話。
接著一把拿過對方手里的CT光片,先是放在燈下看了看,接著轉頭望向李惜陽道:“你能看懂光片?”
“是的!”李惜陽點了點頭。
經過剛才那段對話,李惜陽感受到了前者的善意,當下心情也是輕松了許多。
不過,顧北亮的內心卻不像表情那般鎮定。
在普通人眼中,醫生只要坐在辦公室里,將光片放在觀片燈箱上,簡單看上兩眼就能清楚病人身體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可實際上要想真的看懂CT光片遠不是外人想的那么簡單。
你可以將它看作一門獨立的科學,而要想熟練掌握這個領域,則需要強大的知識儲備做支撐,譬如《外科學》,《內科學》,《醫學生理學》,《診斷學基礎》,《人體解剖學》,《組織學與胚胎學》等一系列關于人體結構,生理機制,以及各種疾病患者臨床表現的相關書籍。
而這些,還僅僅只是入門,僅能教會你簡單讀懂光片上較大組織的病變或癌變。
對于更小,隱藏在更深處的細胞病變,則需要縝密的邏輯思維,根據患者病史進行推理分析,然后慢慢的一層層剝開面紗,發現本質。
而這種能力,對于大多數醫生來說,顯示是不具備的。
所以生活中經常會發生一些令人非常沮喪的事情,比如平時體檢沒事,一旦出事就是晚期。
而對于一些在初期就能被發現的病變,要么是因為組織面積過大,要么就是因為體征特殊。
正是因為深知其中的復雜與難度,先前周醫生才會在李惜陽說出片子上的問題時,突然變得那么生氣。
在他看來,李惜陽一定是為了逃避責怪,才會選擇信口亂說。
對于這種極其不負責任的做法,周醫生自然是不能忍受的。
“那你就來看看,這片子到底哪里出了問題!”顧北亮深深看了一眼李惜陽,然后接光片遞了過去。
“不用看了!”李惜陽擺了擺手,又指了指自己腦袋,道:“病人得的是腦血管瘤,您仔細看下顱底的位置,應該能發現!”
“腦血管瘤?”
“你是說癌癥?”
“天吶,這怎么可能?”
“顧主任,他說的是真的嗎?”
陳先生不敢相信的連連問道,陳太太則在一邊不停的哭著。
“家長,如果您總是這樣插話的話,我們很難做最終確診!”顧北亮皺眉沉聲道。
陳先生看了看身旁的妻子,最終咬著牙不再說話了。
這邊安靜下來后,顧北亮再次舉起光片放在了燈光下,這時一旁的周醫生也伸著腦袋湊了過來。
有了先前的經驗,此刻的周醫生縱然心頭有百般懷疑,也不敢再隨便發表意見了。
“你看到什么了嗎?”顧北亮皺著眉頭淡淡的問道。
“這片子我早看過很多遍了!”周醫生搖了搖頭,道:“影像科的黃醫生當時也沒說什么啊!”
“黃醫生?”顧北亮淡淡瞥了一眼后者,一臉厭惡道:“就是前年那個寧愿被辭退,也不來急診的黃斌?”
“嗯嗯,就是他,后來聽說是托了關系,進了影像科!”周醫生點了點頭。
“哼,連戰場都不敢上的廢物,他能看出什么?”顧北亮輕蔑道。
“是是是,他是廢物!”周醫生連連附和,緊跟著心頭一急,又道:“那主任您看出什么了?”
這話剛剛出口,周醫生便立刻意識到了不對,看著主任投過來的凌厲眼神,周醫生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這特娘的,我今個兒到底是怎么了?凈往槍口上裝啊!”
周醫生埋著頭,不敢說話了。
顧北亮其實心里也虛,因為他的確沒看出什么。
“你有多少把握?”顧北亮再次望向李惜陽。
李惜陽神情有些古怪的看著對方,道:“這很重要嗎?”
顧北亮愣了愣。
“難道不重要嗎?”這時,周醫生突然跳了出來,反駁道:“如果這只是你毫無根據的猜測,我們為什么要陪著你在這里浪費時間?”
“一個血管造影而已,很麻煩嗎?”李惜陽淡淡的開口。
“額…咳咳…這…!”周醫生一時語塞,不過后面還是強硬道:“血管造影當然不麻煩,就是我們為什么要信你?”
“你不用信我!”李惜陽聳了聳肩,接著指了指躺在病床上的孩子,道:“如果你還有其他叫醒他的辦法的話!”
“我…”
周醫生臉色通紅,顯然是被嗆得不清,不過正如李惜陽所說,這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算它只是個猜測,也只能試試了。
顧北亮看了看李惜陽,目光中帶著些贊賞,轉向門口的小護士,道。
“凌薇是吧!”
“按李醫生說的,推病人去做個CT血管造影!”
“記住要快,就說這是我顧北亮的病人!”
凌薇從顧北亮進來后,就一直站在墻角,沒敢出聲。
顧北亮在實習生心中,一直都是絕對可怕的存在,鐵面,霸道,不茍言笑。
可是凌薇在剛才竟然發現,這位傳說中的鐵面教頭似乎并沒有那么可怕,看他對李醫生的態度就非常的不一樣。
那像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是老師在看自己的得意弟子,眼中只有贊賞和認可。
“啊…哦…好的,我知道了!”
瞧到顧主任突然看向自己,凌薇先是一陣慌張,接著小跑了上去,推著病床慌忙出了房間。
“凌護士,等等我們!”
眼瞧著孩子被推走,一直憋著沒說話的陳先生突然朝門外喊了一聲,然后拉著妻子就要往病房外面跑。
就在這時,李惜陽的目光掃過陳太太的臉上,突然一怔,接著像是想到了什么,連忙上前兩步攔在了夫妻二人身前。
“陳太太,麻煩您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