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文澤匆匆走來,“阿姊,師父來信說在明州出了些事情,需要耽誤一段時間再回來,這段時間貨物需要我們想辦法補充。”
“可有講明是出了什么事?”
“貨物里被查出夾帶私鹽。明州近海,私鹽屢禁不止,官府嚴懲鹽販,這肯定是栽贓。”
“明州。”冉梓默念這地名,“文澤你去查一下庫存,再去問一下劉老板那里庫存如何,可否相助。我想親自去明州一趟,若有事你請文宇過來幫忙。”又是如此這般交代一番。
為了安全起見,冉梓一行人跟著相熟的永安鏢局一同趕往明州,兩百多里路趕了七八日的路,冉梓從未行過這么遠的路。
葉秉煜滿臉呆愣的看著對面風塵仆仆的女子,奔上前去將人揉到懷里,“你父親昨日剛啟程回京,你就來了。”
父親無礙便無妨,本就是找個由頭來見他。
“葉簽判,這位可是您夫人?外頭風大,還是到屋里去吧。”同僚笑出聲來。
他這府邸頗為清冷,只一進院落,正房三間旁邊兩間耳房,東西廂各三間,住了幾戶同僚。葉秉煜將人往東廂房帶,隨行的丫頭小廝安排著跟自己的下人一起住,冉梓跟著他到炭爐邊坐著。葉秉煜將她的手捂在自己手里,朝手呼著熱氣又搓了幾下,正好被送行囊進來的小黎撞個正著,頗為尷尬。
“幾個月未見,為夫見你好像胖了些。”
“休得胡說。”
“哪里胡說,是自稱為夫,還是說你胖了?”
“全都是。”這人沒個正經樣子。
“你來見我名不正言不順的,豈不是被我那些同僚笑話,你將我那封和離書撕掉,全當它不作數。”
“你倒是想得美。”
“即便你不來,你父親的事情我也會幫忙解決,畢竟他是我前岳父,也是未來的岳父。”
爐子上咕嘟咕嘟溫著酒和茶,葉秉煜倒了一杯茶給她,她繞過去取了一杯酒,一杯下肚暖和了許多,酒勁也大,一會兒就紅了臉。葉秉煜又差人送了些熱水,讓她洗了臉泡了腳。
“官府里有些事我還要去跑一趟,行了幾天的路也沒睡個舒坦覺,你先睡會兒,等晚些我叫你起來。”葉秉煜幫她掖好被角離開了。
冉梓抱著被子嗅了嗅里面男子的味道覺得心安,睡了。醒來時天色已黑了,一睜眼就見葉秉煜在桌邊看書,他見她醒了就湊了過來,拿開冉梓蓋住臉的棉枕去親她,冉梓見勢不妙就躲,一時你追我趕的在床上翻騰了許久。
“喂,葉秉煜,我餓了。”便宜給他占盡了。
端來了爐子上煮的雞絲粥,“冷不冷,冷的話就不要從被窩里出來了。”搬了凳子坐在旁邊喂她,拿哄小孩的口吻叫她張嘴、咀嚼、咽下。
冉梓抓著被角聽他指揮,得了他不少夸獎,“真乖”,“聽話”,“真棒”。放在以前,她早就奪過飯碗潑到他臉上了,怕是那杯酒惹得她還有幾分醉,任由他去鬧,看著還有幾分喜歡。
又侍候著冉梓漱口,他也擠到了床上,帶著一身的寒氣。
“想我了嗎?”
“若是不想,我此刻怎么在這。”三個月來,他只寫過一封信。
“看來是十分想念,為夫甚感欣慰。”
兩人說了會兒話,說起林父的案子來,葉秉煜正色道栽贓之人還未查出,不過大概知道是個姓鄭的。鄭。這個姓氏如一根刺扎在冉梓心中。
葉秉煜平時里公務頗為繁忙,考取狀元后官授簽判,自是跟著州官奔前跑后。
這日得了空跟冉梓窩在床上玩牌,輸的人就送對方一個“腦瓜崩兒”。葉秉煜放了水,自己被彈了好幾個腦瓜崩兒,抱著頭呼痛,對面的人笑的花枝亂顫,氣不過也贏了一回,表情十分猙獰的將手指往冉梓額頭上湊,冉梓捂臉,手被粗魯被扒拉開,她視死如歸的閉著眼,落下來的卻是個吻,先在額頭,眼睛、鼻尖、耳朵、嘴唇,兩個人吻在了一處。
過了幾日。“鏢局里差人送信說要回京了,問你要不要一起。”
不回。
又過了幾日。“岳父來信說春節要到了,讓你回去。”
不回。
葉秉煜眉間帶笑,“看來夫人是打算與為夫一起過年了。”
“爹爹有文澤冉思文宇相伴,若我回去,你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在林家,你是長女是長姐,只在我身邊能做個小姑娘。”他隨手去撥弄她的碎發,笑的玩味。
冉梓把頭靠在他腿上,炭火暖和的不得了,睡著了。
年前官府給了假,兩個人去集市上置辦些年貨。兩人先去裁縫鋪里制作新衣。
“以前給你選的料子做的衣裳呢,怎不見你穿過?”
冉梓手中挑挑揀揀,似是沒聽見,拿了兩卷布料詢問他的意見。在裁縫鋪逗留了一會兒,兩人往街邊走,吹糖人畫糖畫賣鞋墊頂針磨刀磨剪子賣對聯年畫的鋪子琳瑯滿目,葉秉煜買了串糖葫蘆,你一個我一個的分著吃。知她嗜甜,又買了老虎的糖畫猴子的糖人,一股腦的塞在她手里。旁邊糕點鋪新出爐的綠豆糕冒出誘人的香氣,又去替她買了一斤,路邊經過的小女孩一臉羨慕的望著冉梓。
“你屬虎就買了個老虎的糖畫,我還是喜歡兔子。”
“這虎張牙舞爪,多像你。哈哈哈,母老虎!”
路過年畫鋪,葉秉煜拿了一對喜字,“娘子,我們過年時將這個貼在床頭如何?”
“不害臊。”
他可不管她答不答應,拿了一對兒喜字又添了一張胖娃娃的喜慶年畫幾副對聯付了錢。逛了許久也是乏了,路邊找了個小吃攤吃面,明州海鮮豐富,這面拿海鮮湯煮的,一股子鮮味,葉秉煜扯著閑話,說八月的大閘蟹極為肥美,來年一定拿著小錘子小剪刀親自剝給她吃,又說五月的楊梅甘甜止渴,來年也要一起去農家采摘品嘗。
“你只長了一顆享樂的心。”
“那可不是,我這心里還裝著你。”又替她要了一碗黑芝麻餡的浮元子。
“前些日子還說我胖了,又整日拿些甜膩的吃食給我,我跟個發面饅頭似得腫脹起來,回了京,怕爹爹妹妹都認不得了。”
“你百里尋夫,這情誼為夫無以為報,只得將你喂得白白胖胖,街邊的年輕后生看了嫌棄,也好不再勾引他們。”
只恨這人生了伶牙俐齒,自己生意場上的精明卻抵不過他這嘴皮子,只得撒嬌耍橫,讓他跟著團團轉。
回了家,葉秉煜就差人調糨糊,將大紅的喜字貼在墻頭,不知從哪翻騰出一對雕龍畫鳳的紅燭,擱在案上點燃,又將置辦的年貨里的花生紅棗桂圓蓮子灑在床上,叫冉梓早些歇下,莫負好時光。
兩個人窩在被窩里,窗外是呼嘯的北風,床上的干果硌的背疼,外面的寒意滲人,誰也不肯動。第二日都頂著一雙黑眼圈,丫頭小廝不明真相,只道恭喜恭喜。
葉秉煜瞧見冉梓穿的是件寶藍色的裙子,笑著把人攬在懷里,“夫君的話果然當緊,剛念叨上你就放心上了。”
不知覺外面落了一夜的雪,冉梓從地上抓了一把雪想也不想就順著葉秉煜的領口放了下去,他打了個冷戰跳了起來,終不肯就這么算了,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團雪球互砸,對面房子里的孩子透著門縫偷看,不顧背后大人的斥責也跑出來加入戰局,孩子下手不知輕重,葉秉煜受了幾擊,慌張將人藏在身后,做個忠心的守衛者。一群人玩累了,兩家人聚在一起用了午飯。倆孩子提議去山中滑雪,大人奮力制止,小倆口兒卻生了去玩樂的心思。
葉秉煜用繩拖了一塊大木板,兩個人找了塊沒有大樹的山坡,吭哧吭哧的往上爬,到了高處,葉秉煜將冉梓摟在懷里坐在木板上。
“抓好了!”
嘩啦一下,尖叫著從坡上滑了下去,人不好掌握方向,葉秉煜緊急用腳剎車,瞬間翻了車掉到雪窩里,冉梓率先爬了出來,徒手替他挖雪,葉秉煜露了頭,對視著哈哈大笑,整理了一下又往坡上爬。玩了一下午,回去路上還撿了一只凍僵的野雞,可憐的野雞要成為兩人腹中餐。
鍋里咕嘟咕嘟燉著野雞湯,兩人在炭火邊發抖,小黎把人攆去泡澡換衣服,又讓小如過去伺候著。
“我跟你一起吃。”
“走開走開。”冉梓將人推了出去。
“熱水未備足,我們一起洗比較省水。”
“那你不要洗了。”
“好好,娘子說了算。”
外面傳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冉梓脫了汗水混著雪水的衣服,瞇著眼躺在溫水里,鬧騰了一天很是乏了,靠著浴桶邊睡著了。
“冉梓,水冷了,快出來。”一雙手一下一下撥弄著桶里的水,眼睛不老實的向水下瞧。
“你出去。”花顏失色。
“我背過身去,你快出來,別受了寒。”老老實實地留了個背出來。
冉梓剛站起身,沒曾想有人賊心不死,轉過身來欲將她抱進懷里,不自覺的掙扎了兩下,兩個人齊齊跌進水里。葉秉煜在水里也不老實,一雙手不知放在了何處,畢竟天冷也顧不上撩撥,匆忙從水里鉆了出來,一個在里,一個在外,各自換了衣服。冉梓剛出來,就被一床被子卷住,葉秉煜旋轉旋轉,兩個人在被子里貼在一起。
“暖和些沒?”
“嗯。”親了下對方的臉頰作為落水的補償。
“我們去床上躺著?”
冉梓自是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小黎還在煮野雞湯,我們不能辜負了那一只凍僵了的野雞,我還讓小黎留了幾根尾巴毛,到時候給你做帽子會用得上。”
“嗯,那我們去補充一下體力。”
連名帶姓的嗔怪,“葉秉煜!”
“要叫相公。”
除夕夜里,同院的住戶從朋友那里弄到半只野鹿,一群人在院子里烤鹿肉。留下過年的那戶人家是因家鄉太遠,葉秉煜也因同樣的原因,若是趕去和父母團聚,來回也要個把月。兩家人圍爐夜話,也是快活。
兩個男主人吟詩作對,賣弄才情。女人們嘰嘰喳喳的說家長里短,講各自家鄉風物。夜色漸晚,鄰家的大人照顧著孩子回屋休息,下人們也被趕了回去,葉秉煜添了添干柴,兩個人坐在旁邊說閑話。
火堆里添了松樹枝,噼里啪啦炸出火星,散發出好聞的木香。
“葉秉煜。”
“嗯?”
“我好像離不開你了。”
“你既特地來尋我,又怎么能有再離開我的想法。”
“若是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呢?你會不會離開我?”
“我們兩情相悅,若非你變心,我生死不棄。他人恩怨不能影響你我。”
他話中有話似是知道些什么,冉梓表情突然嚴肅。
“唉,我記得廚房里還有些地瓜,我去拿來烤著吃。小如還備了一只雞,我去尋一下有沒有干荷葉,糊上黃泥烤一只叫化雞。”說完人便走開了。
冉梓拿著一根樹枝去倒騰地上的火堆,這人,怕是早就知道呢。
葉秉煜去廚房翻騰了許久才回來,把手里的食物都埋進火堆里,問冉梓冷不冷,又去房里拿了披風,兩個人挨在一起躲了進去。
“過了今夜,又是新的一年呢!”
“葉秉煜?你給我準備壓歲錢了嗎?”
“你這么大的人,還需要壓歲錢?我的錢都是你的,你還把心思放在我那點零花錢上?”話雖這么說,還是從懷里掏出個荷包來,上面繡了幾只螢火蟲,“呶,給你。”
螢火蟲啊,其實是種生命力旺盛的動物。大多數螢火蟲的尾部發光是為了求偶,有些種類的雌蟲卻能以尾部的光亮以捕食為目的吸引雄蟲。
這些話是葉秉煜當初看了她繡的荷包時候說的話,然后說自己這只雄蟲是心甘情愿的被捕食,便把荷包搶去綁在自己腰帶上。那荷包本就是獎勵給他的,因他那時將那個陷害林父的鄭三捉拿歸案了。
冉梓看著這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頗為滿意。
“不過這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兒子的!”
“你哪來的兒子?”
“看來為夫要加把勁才行。”
“喂!”冉梓作勢要打。
“冉梓,地瓜熟了!”欲轉移話題。
“你自己吃!”
葉秉煜擒住她的手,“冉梓,我年前給岳父寫了封信,他答應做我的岳父了。”
“嗯?你只問我父親意愿,那你問過本人意愿嗎?”
“那請問娘子可愿成為我娘子?”
“自是愿意。”
那信里還寫了自己經手鄭三的事情了解了幾分過往的事情,也問詢過自己的父親當年的事情,葉父與鄭三吃酒,倆人酒醉之際,鄭三說了意圖強占冉梓母親的話,葉父也醉了八九分當是醉話聽了去,也沒做他想。他的無心之失一直是他心中刺,欲以兩家秦晉之好彌補自己的過錯,沒曾想慘淡收場。
葉秉煜不知從哪里變出幾枚煙花來,放在冉梓對面燃放。煙花騰的一下升空,在半空中炸開了,好看的緊。
伊人笑臉,也是好看的緊。窮山惡水,只要眼前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