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圣馬可修道院返回的路上,大家都有些累了,路上只聽到馬蹄撞擊青石板路的聲音,有些單調地從街道上跑過。到達市政廣場,馬克西米利安、安娜和維爾梅斯就和魯本斯、伊莎貝拉及阿黛爾告別,朝著公爵府的方向去了。魯本斯本想先送阿黛爾回家,但阿黛爾卻說已經到了圣托里尼街口了,先送伊莎貝拉回去。
天色向晚,遠處的人家已經開始被暮色淹沒,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起,一陣北風吹過清冷的街道,不遠處的行人都成了有些模糊的影子。車到了伊莎貝拉家門口,魯本斯先跳下馬車,然后去扶伊莎貝拉下車。
魯本斯讓伊莎貝拉扶著自己的手臂,提著裙子從車上下來,不太明亮的光影里二人對視了一眼,伊莎貝拉已經雙腳落地。說了“再見”,魯本斯雖有些不愿離開,但自己覺得沒理由不走,猶豫間準備扶著車轅跳上去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伊莎貝拉低沉卻又堅定的聲音:“魯本斯,能讓傅斯福先去送阿黛爾回去嗎?我有話和你說。”
魯本斯轉過身來,看到伊莎貝拉并沒有進院子,而是站在院門口,平靜地看著他。魯本斯又轉頭去看車上的阿黛爾,阿黛爾也正望向他,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詫異、不解和生氣。魯本斯想起下午在圣馬可修道院時候的反思,知道自己如果不再做出決斷,那無疑會同時傷害兩位女孩子。他沒有回避阿黛爾的目光,順著伊莎貝拉的話說道:“好吧,那就辛苦傅斯福先送阿黛爾小姐回去,送完你直接回家,我一會兒走回去就可以了。”話是對傅斯福說的,但魯本斯的眼睛一直看著阿黛爾,說的話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了。
阿黛爾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一低頭,用手去掩了下嘴,低低地說道:“好吧,再見。”傅斯福已經抄起馬韁,輕輕搖動,馬車緩緩地向夜色中駛去。
回過身來,伊莎貝拉卻正在和聽到動靜迎出來的媽媽說話,魯本斯猶豫了一下,還是趕緊上去打了招呼。伊莎貝拉看了一眼魯本斯,對媽媽說道:“廣場上的紀功柱上有些故事我不太了解,想讓他給我講講,一會兒就回來。”媽媽本來要把他們讓進院子,聽女兒這么說,愣了一下,就笑著說道:“天快黑了,那柱子又不會跑,改天再講吧。”伊莎貝拉卻暗暗捏了媽媽胳膊一把,說道:“他很快就要進公爵府作畫去,以后就忙了,哪有時間給我講,難得今天被我拉住了,您放心,講完就回來。”得到女兒的暗示,媽媽不再堅持,看著兩個年輕人一起向著市政廣場走去。
真到了兩個人單獨相處,卻又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就這樣一直默默地走著,快到廣場的時候,伊莎貝拉突然說道:“我餓了。”魯本斯想起街角那邊的面包店,趕緊說道:“你等一下,我去買面包。”說著就向面包店跑去。看魯本斯跑出去幾步了,伊莎貝拉又叫住了他,魯本斯看她不說話,就跑回來看她有什么事,伊莎貝拉又說道:“我渴了。”魯本斯看著伊莎貝拉,想了想說道:“那我去面包店順便要點水來喝吧。”說著又轉身要走,伊莎貝拉伸手輕輕拉住他的胳膊,看著魯本斯,神情平靜地說:“我累了。”魯本斯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看了一眼廣場說道:“那邊的石階可以做下來休息一下的。”伊莎貝拉瞪了魯本斯一眼說道:“不行,我一步也走不動了,你背我過去。”魯本斯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向兩邊看了看,只有遠處有幾個行人,方定了定神,他不明白伊莎貝拉到底要怎么樣,有些惶恐地看著伊莎貝拉。看到魯本斯有些發窘的樣子,伊莎貝拉突然笑了起來:“別看啦,那邊來人啦!”魯本斯順著伊莎貝拉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道上卻是空空蕩蕩的,知道伊莎貝拉在和自己開玩笑,心里邊一種異樣的情緒升了起來,剛才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了下來。
魯本斯看著伊莎貝拉笑了笑說道:“你還是在這里等一下,我去面包店去買點吃的要點水吧。”伊莎貝拉卻拉住魯本斯:“不許去,我又不餓不渴不累啦!”說著撅起了嘴,暮色里一雙眼睛閃閃發亮。
“那好吧,還是去看紀功柱吧,看看你想知道什么。”魯本斯把右邊的胳膊略略架了起來,好讓伊莎貝拉的左手自然地搭在上邊。
“誰要看那個破柱子,又不是你立的,又不是紀你的功,從小看到大天天看還沒看夠?哼!”伊莎貝拉一下子推翻了剛才出來的理由,又讓布魯斯有些不適應。
“我和你說個事情,你給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好不好?”伊莎貝拉拉著魯本斯的胳膊,邊走邊抬起頭來看魯本斯,笑臉里透著真誠。
“可以呀,你說說看。”魯本斯看著她笑的樣子,突然有一種預感,伊莎貝拉又不知道要說啥不著調的事情了。
“別那么緊張,放松,放松,”看到魯本斯又有些緊張,伊莎貝拉扯了扯他的衣袖笑了笑說道,“上次和阿黛爾去你家,回來就生病了,我想是不是在你家給我吃什么東西把我吃壞了……”看到魯本斯要反駁,她又拉了拉他:“別當真,生病跟你沒關系的。我是自己受涼了,結果就發燒咳嗽,那些天躺在床上,感覺天昏地暗的,以為自己挺不過去了,好在后來好起來了…….別問,蘇格蘭的哈吉斯的確有效,以后再和你說。”看到魯本斯的表情,伊莎貝拉就知道他又要問什么,就把他的問話檔了回去。每個表情都能讓伊莎貝拉看穿內心,魯本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為被人理解而開心還是被人把握而擔心,但一看到伊莎貝拉的笑臉,他馬上覺得即使被她完全掌控都心甘情愿。
“好起來也出不去,在家無所事事憋悶萬分。有一天早上……”伊莎貝拉說到這里略微停頓了一下,抬眼望向遠方,像是在回憶什么,“有一天早上,我爬在閣樓的窗戶朝著街上看,發現有一只小流浪狗在街上走過,好像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是哪里的小狗。第二天,那條小狗在那個時間又從街邊走過,好像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第三天,那條小狗……”
魯本斯聽著聽著就知道伊莎貝拉是說自己那些天的上午在圣托里尼街道上走過的事情了,原來都被她看在眼里,這份苦心,蒼天可鑒呀!只是這“小狗小狗”的,還“心事重重的小狗”,她也太會編排人了吧?
“打住打住!”魯本斯終于要“主動出擊”一回,“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事情了,據我了解,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散步的小狗喜歡住在圣托里尼的另一只小狗,但不知道她具體的住址,所以希望在那條街上和她偶遇,誰知道那只小狗躲在窗戶后邊光看著,就是不出來,連汪汪叫幾聲都不肯,唉!一片癡心竟無處寄托!”魯本斯故意裝出一副傷感的樣子,搖了搖頭。
聽魯本斯這樣說,伊莎貝拉突然就拉緊了魯本斯的衣袖,剛才嬉笑的神情一掃而空,她目光炯炯地看著魯本斯,什么話都不說,仿佛要從他的眼神里一直穿透到他的內心深處,空氣好像一下子凝固了一樣,兩個人就這樣互相望著,通過眼睛去深深地探究著對方。
良久,伊莎貝拉松開魯本斯的衣袖,微微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我的身體好起來了,媽媽終于同意我可以出門了,我想如果第二天上午那條小狗如果還來圣托里尼,我就出去和他打招呼,誰知道他竟沒有來……”
魯本斯想起那天自己差點就要過來,最后下決心去了城外,難道是主故意增加一番這樣的曲折,捉弄他和她?不不不,這只是主在考驗他的忠誠與信心,畢竟,現在,伊莎貝拉就在自己身邊啦!想到這里,他反手去拉住了伊莎貝拉的手,綿軟卻有些冰涼的小手讓他有些心疼,便用雙手去捂熱伊莎貝拉的手。
伊莎貝拉的兩只手被魯本斯的大手緊緊捂住,一陣暖流傳遞過來,原來覺得遠在天涯,現在卻已是近在咫尺,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
突然,伊莎貝拉又抬起頭來,看著魯本斯,小聲地說道:“還有件事情要和你說。”
“說吧,我聽著呢。”
“就是,嗯,就是馬克西米利安已經托公爵府的人過來,向我的父母提親了,希望我能嫁給他。”說到后邊,伊莎貝拉的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什么?”伊莎貝拉的話不啻是晴天霹靂,一下子擊中了魯本斯,讓他有些暈眩,他心里一陣慌亂,前天在公爵府馬克西米利安為伊莎貝拉朗誦莎翁的情詩和今天在圣馬可修道院馬克西米利安處處在伊莎貝拉跟前獻殷勤的情景都出現在腦海里,那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的伊莎貝拉好像變成了一股青煙要離自己而去,慌亂中他緊緊地拉住伊莎貝拉的雙手,他絕不能讓她嫁給馬克西米利安,他要為捍衛自己的愛情而戰!
伊莎貝拉的手被魯本斯捏得有些生疼,看著他那陰晴變化不定的表情,她有些后悔現在就和他說這個事情。只是,他怎么想?他會為和自己在一起而奮斗嗎?
遠處面包店的燈光照過來,兩個年輕人的身影被拉得長長的,投在了廣場中央的紀功柱上,有些搖曳,有些模糊。
夜,終于徹底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