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黃鸝輕輕落在朝晨的枝條上，濺起了幾枚晶瑩的露珠。青羊村外的空地，所有少年少女分別站成了幾群。

　　顧山站在人群之中，不動聲色，捏緊了拳頭。算下來，這已經是自己經歷的第三次輪回了，青牛老人如約而至，自己也再次也三丹之軀被選中，一切的一切，都如出一撤。

　　那么這一次，自己又能否擺脫這永無止境的死亡？

　　顧山下意識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黎悅，這是三次輪回中的唯一變數，他獲得了黎悅的支持。

　　黎悅依舊面若冰霜，寒冷明亮的眸子注視著前面的青牛老人，絲毫沒有看顧山的意思。

　　“唐鵬、黎悅、顧山，你們三個過來，我有話和你們說。”

　　三人在被青牛老人選中之后，村長也如約向他們招了招手，四人走入林子的隱蔽處。

　　接下來村長要說的話，經歷了兩次的顧山可以說是倒背如流。

　　他從未有一天想到過，外表堅毅英朗的村長，竟然會是一個強-奸犯。

　　村長還不知道顧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正在原地長篇大論。顧山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神態，他想要找找，這其中是否有哪怕有一絲愧疚之意。

　　顧山沒有找到。

　　這個硬朗的漢子直到此刻，仍像是一個慈愛的老父親一般。可他那衣冠楚楚的外表之下，不知道隱藏著一顆多么骯臟的心靈。若不是黎悅親口告訴自己，自己說什么都不會想到。

　　另一邊，黎悅的神態很平靜，只是靜靜站著聆聽著村長的教誨。面對這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她沒有任何異樣反應。大約就像是她所說的那樣，這些年，她已經麻木了。

　　村長的告誡到了末尾。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顧山臉上：

　　“顧山，尤其是你。你性格堅韌不拔，這是好事，但是執念太深，容易誤入歧路。有時候，該放棄時還是要學會放棄。”

　　顧山鄭重點了點頭。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潔白陰森的牙齒：

　　“我知道了。鄭齊。我會把您的話銘記于心。”

　　鄭齊，是青羊村村長的全名。

　　直呼長輩全名，這是十分不尊重人的舉動。鄭齊村長瞇了瞇眼睛，有些意外。不過最終他還是沒說什么，只是別有意味地看了顧山一眼，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上路了。

　　顧山轉過身，迎著迎面的萬道金色陽光，走出了密林。

　　放棄？無論發生什么事，他都不會放棄。

　　就從殺了青牛老人開始，開啟自己修仙之路的第一步好了。

　　他的背后，黑色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很長。

　　終有一日，要扶搖九天。

　　……

　　“都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的話，那就走吧。”

　　青牛老人在密林之外已經等候多時，見三人到齊了，他側躺在牛背上，青牛搖了搖尾巴，轉身走向山上。

　　山坡之下，無數人圍聚在青羊村門口，拼命向著他們招手，吶喊。

　　第三次看見相同的畫面，不禁有幾分滑稽荒唐的感受。

　　這些凡人羨慕著，嫉妒著，聒噪著。可是他們根本不明白，所謂的踏上修仙之路，究竟意味著什么。

　　一路上，伴隨著一老三少的上山，身后山腳下的青羊村很快和它的噪聲消失在了視野之中。青牛老人在前面哼著山歌，顯得十分悠閑。身后，三個少年逐漸被拉開了距離，仍然是顧山第一，黎悅第二，唐鵬第三。

　　狂奔途中，顧山抽空回頭看了一眼，那一刻，黎悅也正好抬起頭，少年和少女的目光在空中接觸。

　　黎悅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啊，就像是兩枚水汪汪的珍珠一般。

　　兩人對視了一秒鐘，沒有說任何話。

　　顧山回過頭，緊緊跟在青牛老人身后。

　　隨著奔跑，周圍的場景發生了變化，樹枝和綠葉交織，他們跑進了一片密林之中，這里也是第二次輪回顧山和青牛老人交手的地方。

　　“動手！”

　　身后的黎悅清聲嬌叱道。

　　奔跑在最前端的顧山拔出了弓弩，對準前方青牛老人一起一伏的背脊，大喝一聲：

　　“青牛老賊，受死！”

　　他故意在摁動扳機時慢了半拍。給青牛老人回擊的機會。

　　“小子爾敢！”

　　身后的動靜太大了，青牛老人早就聽到顧山和黎悅的異動，還未等箭矢發出就回過頭，手一揚，奪命黑線再次從袖中飛出。顧山感覺寒意逼人，第一次輪回就死在這莫名其妙的黑線之下，面對這切斷過自己脖頸的魔物，他不可能不恐懼。

　　可是昨晚的他仍然聽從了黎悅的意見，要試一試。如果黎悅說的是真的話，那這根殺人黑線，將成為自己修仙路上挖到的第一桶金。

　　富貴險中求。顧山知道自己天賦不好，根骨更是一般，就算拜入天羽宗，以后也會處處落人一等。別人修煉一天，他要修煉十天，一個月，甚至一年。想要有大作為，想要一飛沖天，他必須要有大機緣，每寸資源必爭，每次機會必搶。

　　“怕什么，就算黎悅騙了自己，大不了再死一次好了。”

　　迎著這迎頭斬來的黑線，顧山絕不后退。事實上，以他的速度也根本退不了。

　　黑線和箭矢同時擊向敵我雙方。相比第二次輪回，這一次因為顧山出手慢了，落在青牛老人面前的兩枚箭矢被念力震個粉碎，第三枚淺淺劃過他的肩膀，而同時，整條黑線已經掠過了顧山的脖頸，無限寒意。

　　顧山同樣沒死。

　　因為黑線像是無視了他的存在一般，直接從他身體“穿”了過去，飛向了后方的黎悅。

　　“這是……！？”青牛老人看到這一幕，心神大慌，幾乎目呲欲裂。

　　要知道，這黑線可是尸鬼宗一件寶物，若是落入他人手中，后果……

　　黑線直直落在了黎悅指尖，竟然化作了一個螻蟻般大小的小黑人，有手有腳，向著黎悅的面容，一低頭又是一低頭，竟然像是不斷鞠躬一般。

　　“那是……”

　　看到這一幕，顧山也微微一愣，仿佛看見鬼魅一般。

　　下一刻，他卻放聲大笑起來，林間無數飛鳥驚起。那大笑聲中蘊含著反敗為勝的得意，收獲至寶的愉快，而更多的是，卻是死里逃生、改變命運的痛快！

　　“青牛老人，這就是你殺人無數的至寶，魑劍靈！？也不過如此么。現在，這個劍靈歸了我們，身在此處的你又只是一具分身，不要說最弱的修道者了，就是身為凡人的我們都可以輕易殺了你，你又有何話可講！”

　　早在昨天夜里，黎悅就將一切告知顧山了。

　　原來真正的尸鬼宗總部在青羊村百萬里之外，途中又要經歷天羽宗重重封鎖，在白匣上人到來之前，尸鬼宗使者根本不可能提前。

　　為了能搶先天羽宗一步，尸鬼宗中人事先在青羊山脈埋下一具人祭，又以特殊的方式操控這具人祭，代其行走人間，便是青牛老人了。此刻的青牛老人只是某位尸鬼宗大能的法外分身，能力低下，要不然，以顧山區區凡人之力，怎么可能在第二次輪回之中殺了對方！

　　而縱使是一具分身，也不容小視。尸鬼宗長教生怕途中出現意外，特地賜給這具分身一件異寶，便是這能斬斷天下堅物、無堅不摧的黑色小人——魑劍靈了！

　　所謂劍靈大類，便是蘊自上古劍仙的魂魄的碎片。世間劍靈千千萬，可是大都躲藏于深山老林之間，要么隱于洪荒禁地，半枚難求。在修真世界，劍靈是最為珍貴的寶貝種類之一，動輒在仙市賣出天文數字，還往往是有價無市的那種。

　　縱使是劍靈中最弱的“魑”，縱使它還沒有發育成熟，只處于幼年體，就足以令無數修真界大能眼饞。

　　劍靈威名震動天下，但是也要靠修道者用精血喂養，日積月累，產生感情。青牛老人這具區區人祭當然無法供給“魑”，于是黎悅腐爛的豬肉，涂抹指尖和手掌，這恰恰是“魑劍靈”的最愛，它當機立刻叛變，投靠向黎悅一方了！

　　此刻黑色小人一低再低，看似躬身討好，實則在舔舐著黎悅掌間的“美味”。

　　只是，這其中的秘密，若不是來自北驪之國的黎悅，天底下又怎么有人會知道？

　　眼前魑劍靈落入區區凡人之手，青牛老人幾欲發狂，當下什么都不顧了，直挺挺地撲向前方兩人。顧山冷笑道：“老匹夫，此刻還要張狂么？”手中弓弩早已裝填完畢，對準這獨夫連發三矢。

　　第一枚落在青牛老人面龐，老人就連防護都懶得做了，任由半截箭矢沒入臉頰，繼續向著顧山撲來。

　　“你已經瘋了么。”

　　顧山喝道。他未曾想到區區人祭的性格竟然剛烈如此。

　　第二枚刺入青牛老人心口，他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

　　第三枚射中了他的喉間，青牛老人終于倒在了地上，發出重重一聲，仿佛什么龐然大物倒下來一般。

　　顧山還不放松，再次裝填滿自己的弓弩，對準躺在地上的青牛老人補了三發。青牛老人的身軀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顧山拔出青銅匕首，走了上去，準備割斷青牛老人的脖頸，徹底結果了他。

　　他站在了他面前，彎下腰，將刃口放在了他的脖頸上。

　　青牛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睛。渾濁、無力的眼睛看著顧山。

　　“癡……兒……”

　　麻藥已經發作了。青牛老人用盡全力，吐出生命中最后的聲音，

　　“你……永遠不知道……你錯過了什么……錯過了……和大人們融合的機會……

　　“我記住……你這張臉了……

　　“你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無論你加入天羽宗……還是更強大的宗門……

　　“老朽……尸鬼宗……和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