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也不是第一次見過仙門使者。前幾十年來青羊村的天羽宗授徒長老，卻是另一個戴著斗笠，衣著樸素的中年男人。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換人了？

　　“哦，你說的是白匣師侄啊。”面對凡人的質疑，青牛老人也不生氣，寬笑解釋道，“白匣師侄被困在筑基境已是兩百多年了，前兩年終于決定破釜沉舟，閉了死關，恐怕沒有個二十年出不來，這一帶的授徒之事以后就由我青牛老人負責了。

　　“這是白家師侄的親筆手信，下面還有天羽宗的印章。如果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檢查一下，便知道老朽所言是真是假。

　　青牛老人一揮手，一張白紙從他大袖中飛了出來，落在村長面前。仙門授徒之事重大，青羊村眾位長老不敢怠慢，仔仔細細檢查了書信上的內容，確定了是白匣上人的筆記，和下面天羽宗的獨門標記。這些都是決計偽造不來的。

　　“失禮了。”在確認無誤之后，村長又是向青牛老人深深一拱手，表示歉意。

　　“無妨。”青牛老人收回了手信，看著空地上一群孩子，“這便是今年青羊村的孩子了吧。那就開始吧?！?p>　　凡人根骨，大致可分為九等，從最低等的一丹、兩丹、三丹、四丹，逐層疊加，到最高等的九丹。

　　一到三丹，為下品骨；四到六丹，為中品骨；七到九丹，為上品骨。

　　一百個人中，大約有九十九個是下品骨，能有一個是中品骨便算是不錯了。至于上品骨，一千人中都不一定有一個。

　　第一個孩童走到青牛老人面前，雙肩微微顫抖，看上去十分緊張。青牛老人倒是很溫和：“孩子，不要害怕。只是給你做個小小的檢查，很快就好了?！?p>　　他將手掌覆蓋于孩童頭頂，示意對方閉上眼睛，放松神志。只是片刻功夫，老人便挪開了手掌，搖了搖頭：“下品兩丹，不通過?！?p>　　孩童睜開了眼睛，滿眼都是失落之意。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局，但是人終究是一種永遠抱著僥幸的動物。

　　少年少女們排成了隊，一個個走向老人。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有數十個人經過了檢查，全部是一丹、兩丹，沒有一個有資格被選入仙門。

　　被淘汰的孩子群中，有人低聲哭泣起來。青羊村幾位長老站在一邊，熟視無睹。這樣的事情每隔二十年都會發生一次，在他們眼中算不了什么。能被選入仙門的，只是極少數幸運兒，絕大部分人都將留在青羊村，耕田作地，平平淡淡度過自己的一生。

　　等到這些孩童長大成人，回憶起今天這一幕，也只會啞然一笑吧。

　　下一個，一個腰圓膀粗，皮膚黝黑的少年從人群走向了青牛老人。

　　“孩子，你好像特別緊張。”

　　青牛老人輕輕將手放在了少年頭頂，一邊出言寬慰。

　　粗莽少年哼哼了兩聲。老人的聲音有一種神奇的魔力，緩和了他不少壓力，讓他逐漸平靜了下來。

　　片刻之后，青牛老人垂下了手。在場所有人鴉雀無聲，等候著他宣布命運：

　　“中品四丹，可入仙門。

　　“不過，孩子，你的天賦也只是勉強達到仙門門檻。跟我回到天羽宗之后，還需要比你的師兄師姐更加刻苦訓練，不然很快會被拉開差距，明白嗎?！?p>　　那少年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我選上了？

　　“我選上了！

　　“哈哈哈哈，我選上了！”

　　他大口喘著粗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向著青牛老人連連磕頭。

　　一入仙門，如同鯉魚躍龍門。附近幾個少女看向他的眼神，都變得炙熱起來。

　　貧瘠村落的孩子大都格外早熟。在知道這個叫做唐鵬的少年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之后，不少人思路開始活絡起來，既然自己選不上仙門，該考慮如何和他搭上線了。

　　幾個長老眼中也露出了笑容，交頭接耳：

　　“唐鵬不錯?！?p>　　“我就說，唐鵬這孩子行的。”

　　今年總算是有人被選上了，算是完成任務。不然一個人都沒有被帶回仙門，也太難看了。

　　“好了。接下來還有人呢，你先下去吧?！?p>　　老人一抬袖，唐鵬感覺一股柔和的大力托著自己，牽引著自己走到了另一邊。

　　下一個上來的，是同村一個叫做黎悅的少女。

　　黎悅身材窈窕，面容姣好，卻永遠一臉冷冰冰，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

　　她從小便帶有異香。這種特殊的異香，也被認為是上品之姿之人才有的體味。

　　直到此刻，她仍然面無表情，仿佛一座冰雕。

　　人群之中，只有顧山注意到，她的拇指和食指緊緊捏在了一起，這證明黎悅此刻并沒有外表這么淡定。

　　青牛老人同樣將手覆蓋在黎悅頭頂。

　　數息之后，青牛老人的手垂了下來：

　　“中品五丹，可入仙門。天賦還不錯?！?p>　　孩子群們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聲。

　　能得到仙師一句“天賦不錯”，這可是偌大的殊榮。

　　一邊的青羊村長老也露出了笑意。今年已有兩個人被仙門選中，其中一人還得到了“天賦不錯”的贊揚，這可是數幾十年來青羊村難得的一次大豐收。

　　黎悅依舊面無表情，無視數個男孩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熱渴望眼神，走回了人群。

　　顧山看見，少女的食指和拇指終于松了開來。

　　他同時注意到，在人群另一端，唐鵬用怨毒的目光注視著黎悅。

　　大約僅僅是因為自己僅得到了一句“還需努力”的評價，黎悅得到的評價卻是“天賦不錯”。

　　接下來，又是數十個孩童，全部卡在兩丹根骨，沒有一個通過檢查。

　　隨著未檢查的人數越來越少，一邊的青羊村長老也逐漸怠慢了。畢竟，已經有兩個人被仙門選上，接下來再有人被選上的機會很小了。

　　終于，輪到顧山了。

　　顧山感覺到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他臉龐上。他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變得微微急促。

　　他不可能不緊張。

　　這年來的努力，自己未來的命運，可能就決定在今天，仙師的一句話。

　　顧山知道自己沒有黎悅和唐鵬的天賦。這三年，他付出的遠遠比兩人多，付出的比在場每一個人多。可是他有野心，有志向，他信命但是不服命，他要成為人上人，不被任何人踩在腳底。

　　那么，上蒼究竟會以什么方式回應他呢。

　　青牛老人溫熱的手掌已經覆在他頭頂，四周一片死寂。

　　仿佛隔了一剎那，又像是一萬年，青牛老人的手垂了下來。

　　那一刻，顧山感覺自己的心跳幾乎停止了。

　　他等來了自己的最終評價。

　　那是一聲嘆息：

　　“下品三丹?！?p>　　顧山的瞳孔縮成了兩點：

　　下品三丹？

　　周圍的人也竊竊議論起來。

　　下品三丹，為下品骨一等，中品骨末等，這是一個很微妙的根骨。仙門使者可以收，也可以不收。

　　十個下品三丹，仙門使者最多收兩個。被選入的弟子往往家世龐大，在未來可能通過堆靈草、吃靈藥的方式，硬生生堆出一個大能來。

　　除此之外，下品三丹在仙門崛起的機會很小。授徒長老也往往不愿意為此浪費一個名額。

　　青牛老人張了張口，還未開口。顧山知道今天是改變自己命運的一天，他一咬牙，直接脫掉了自己的衣服，向著青牛老人跪了下來。

　　周圍人再次發出驚呼！

　　顧山身上一塊塊曲線分明的肌肉，如同被石雕出來一般。他的背上、手臂上，甚至胸口、肚腹，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像是無數條蜈蚣攀爬在身上，顯得又是猙獰，又有一種洪荒的美感。

　　顧山也不說話，就這么跪在地上。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是他這些年千錘百煉的證明。一次次在山間和猛獸搏斗，獵殺巨蟒，尋找狼群，伏擊最危險的黑瞎子，在瀑布下錘煉著自己的身軀，在無數個夜晚刻苦修行武技。

　　修道之人不僅要有根骨，還要有一顆千錘百煉、不動如山的鐵心。

　　他的天賦不算出眾。若比拼毅力，在座的各位，有誰是他的對手？

　　又有誰，能像他一樣，在刀口舔血，以自虐般的方式年復一年捶打著自己，只為那么一點點突破？

　　人群肅靜了下來。

　　黎悅一雙美目看著顧山的后背，一言不發。

　　唐鵬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笑意。

　　顧山將頭死死頂在地上，等候著青牛老人的裁決。

　　耳邊響起了老人的嘆息聲：

　　“你這又是何苦?！?p>　　顧山不說話，繼續跪著。

　　隔了良久，青牛老人長嘆：

　　“下品三丹，在天羽宗屬于最次一等根骨。如果你執意要來，未來的你可能付出的比要其他人多得多得多。

　　“就算這樣，你也要來么。”

　　顧山幾乎聽到了大地寂滅，日月移動的聲音。

　　他沒有猶豫。只是，聲音有些沙?。?p>　　“弟子愿意?！?p>　　誰又知道，顧山為了說出這句話，付出了多少心血！

　　“那……你就來吧?！?p>　　青牛老人點了點頭。

　　全場再次震動！

　　今年的青羊村，竟然同時有三個人被仙門選中，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大世了。

　　人群中沒有人注意到，唐鵬看了顧山一眼。那一眼，同樣充斥著厭惡和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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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在顧山之后，再無人被仙門選上。

　　這三位天之驕子，半只腳踏入仙門，將開始和凡人截然不同的人生。

　　人天生就有三六九等之分。此刻，唐鵬、黎悅、顧山，三人站在青牛老人的身后，享受著眾人的注視。

　　不少少男少女已經在心底打定了主意，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一會兒等到私下的時候，如何和唐鵬、黎悅套上話，讓他們在離開青羊村之前記住自己。

　　村長眼中藏不住的笑意，向著青牛老人一拱手：

　　“接下來便是青羊村的迎宴了，還請仙人務必前來。”

　　青牛老人搖了搖手：

　　“不了。給孩子們一個時辰準備時間吧，一會兒我們就上路了?！?p>　　村長和幾個長老微微一愣，相互對視了一眼：

　　“這么著急？往年的時候，都是給孩子們三天時間，也好讓他們準備一下，和家里人道別?！?p>　　畢竟修仙之路漫漫。此次一別，等到?？菔癄€，天荒地老，很多人都未再回到故土一次。

　　與家人作最后告別，這也是每二十年的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