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吹徹玉笙寒 ——賞析李璟的《攤破浣溪沙》
李璟(916—961)字伯玉,初名景通。南唐列祖李升長子,在位十九年(943-961)卒,葬順陵,廟號元崇,后人稱南唐中主。其詞僅存四首,依次為:《應天長·一鉤初月臨妝鏡》一首,《望遠行·玉砌花光錦繡明》一首,以及《浣溪沙》(又作《攤破浣溪沙》,又稱《山花子》)二首(手卷真珠上玉鉤、菡萏香銷翠葉殘)。其中最為膾炙人口的是《攤破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下面詳細說之:
攤破浣溪沙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開篇”菡萏香銷翠葉殘“一句,所用的名詞及述語,已經傳達出一種深微的感受。本來“菡萏”就是“荷花”,后者較為淺近通俗,而“菡萏”別有一種莊嚴珍貴之感。“翠葉”也是“荷葉”,而“翠葉”之“翠”字則有翠色之意,也讓人聯想到翡翠等珍貴之物,同樣傳達了一種珍美之感。在“菡萏”下綴以“香銷”二字,又在“翠葉”下綴一“殘”字,則詞人雖未敘寫自己的任何感情,而其對如此珍貴芬芳的生命的消逝的哀感,已盡在不言中了。
次句繼之以“西風愁起綠波間”,是寫珍美的生命其所處身的充滿蕭瑟傷感的環境。“西風”二字原已代表了秋季的肅殺凄清之感,其下又接“愁起綠波間”五字,這五字給人造成多種不同的聯想和效果:一則就人而言,則滿眼風波;再則就花而言,“綠波”原為其托身之所在,今則綠波風起,當然更有一種驚心的悲感和惶懼,故曰“愁起”。“愁起”者,既是愁隨風起,也是風起之堪愁。
上片最后一句“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是正式寫入了人的哀感。
詞的下片二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對上半片的呼應正在若斷若續不即不離之間。上半片景中雖也有人,但基本上卻是以景物的感發為主的,下半片則是寫已經被景物所感發以后的人的情意。“雞塞”者,雞鹿寨之簡稱也。《漢書·匈奴傳下》云:“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
“細雨夢回雞塞遠”,是思婦在夢中夢見征人,及至夢回之際,則落到長離久別的現實的悲感之中,而征人則遠在雞塞之外。至于“細雨”二字,則雨聲既足以驚夢,而夢回獨處,則點滴的雨聲又更足以增人之孤寒凄寂之情。然而思婦又將何以自遣乎?所以下面來接以一句“小樓吹徹玉笙寒”。以“小樓”的高迥,“玉笙”的珍美,“吹徹”的深情,而在同在一片孤寒寂寞之中,所以必須將此上下兩句合起來看,才能體會“細雨夢回”“玉笙吹徹”的苦想和深悲。
第三句“多少淚珠何限恨”,將前二句所炫染的悲苦之情,以特別質樸直白的敘述一瀉而出,正如引滿而發,一箭中的。而一發之后卻又戛然而止,把文筆一推,不復再作情語,而只以“倚闌干”三字做了結尾,遂使得前一句的“淚”與“恨”也都更有了一種悠遠含蘊的余味。
像這種搖蕩回環的敘寫,景語與情語既足以相生,遠筆與近筆又互為映襯,而在其間又沒有絲毫安排造作之意,只是如風行水流一任自然,這正是中主李璟特別富于風發遠韻的一個主要原因。李廷機在《全唐五代詞》中評論過這首詞是“字字佳,含秋思極妙”。確實,它布景生思,情景交融,其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云箋小字
我手寫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