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蘇軾、周邦彥、辛棄疾的詠物詞(四)
三、周邦彥的詠物詞
周邦彥作為北宋創作詠物慢詞最多的作家(共創作詠物詞二十三首),是詠物詞發展史上的一個關鍵人物。
周邦彥善于長調慢詞,他的長調詠物詞,安排巧思獨特,往往將順敘、倒敘和插敘錯綜結合,時空結構上體現為跳躍性的回環往復式結構,過去、現在、未來,我——對方的時空場景交錯疊映,章法嚴密而結構繁復多變。即他的長調詠物詞所采取的布局結構,不同于以往任何詞人,其情感的表達隱微曲折,纏綿往復。
例如《六丑·薔薇謝后作》:
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這首詞并非泛泛詠落花,而是抒發對花落后的“追惜”之情,更是對自己“光陰虛擲”的“追惜”之情。
該詞上片抒寫春歸花謝之景象,下片著意刻畫人惜花、花戀人的生動情景。全詞筆觸細膩,融情于景,構思精巧,回環曲折。
開篇二句,“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點明時令、主人公身份,抒發惜春心情。
“試酒”,周密《武林舊事》卷三:“戶部點檢所十三酒庫,例于四月初開煮,九月初開清,先至提領所呈樣品嘗,然后迎引至諸所隸官府而散。”“正”字、“悵”字直貫全篇。
“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過翼”,以鳥飛作比喻,形容春歸之迅速,這三句一句一轉:“愿春暫留”,表示不忍“虛擲”,珍惜春光;“春歸如過翼”,春不但不留,反而逝如飛鳥,竟成“虛擲”;“一去無跡”,不僅快如飛鳥,更無影無蹤。“一去”二字,直說到盡頭,不留余地。隨著句意,惜春之情愈轉愈深。周濟在《宋四家詞選》中說:“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錘百煉,以下如鵬羽自逝”。
作者在表達了春易逝,應惜春的感慨后,接著提出:“為問花何在?”
譚獻在《詞辨》卷一中曰:“‘為問’”三句,搏兔用全力”。
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指出:“此處點醒題旨,既突兀,又綿密,妙只五字束住,下文反復纏綿,更不糾纏一筆,卻滿紙羈愁抑郁,且有許多不敢說處,言中有物,吞吐盡致”。
其實,從下句“夜來風雨”至上片結束,皆從此一問而出,振起全詞。
“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二句,正面寫落花。“以美人比落花,唐代即有。沈亞之《異夢錄》:“王炎夢游吳,同葬西施。”韓偓《哭花》詩:“若是有情爭不哭,夜來風雨葬西施。”這三句既寫因夜來風吹雨打,使落花無家,更寫由于落花是無家的,所以雖有傾國之美姿,也得不到風雨的憐惜。這里是人與花融合來寫,以花之遭際喻羈人無家、隨處飄零之身世。這三句一開一合,一起一伏,很好地表達了詞人內心的矛盾與苦悶。
“釵鈿墮處遺香澤”以下六句,盡情寫薔薇謝后的飄落情況。“釵鈿墮處遺香澤”,這里化用徐夤《薔薇》詩:“晚風飄處似遺鈿”句意。
“亂點桃蹊,輕翻柳陌”,落花飄零是慘景,而以“桃蹊”、“柳陌”來襯托,卻顯得極有情致。接下側寫一筆:“多情為誰追惜?”“為誰”,即誰為。春去花殘,不再有多情追惜之人了。“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二句一轉,蜂蝶無知,不知“追惜”,然而它們卻以媒人、使者的身分“時叩窗隔,似乎在提醒室中人去“追惜”。
下片開篇二句“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起襯托作用,以引起下文。詞人不忍辜負蜂蝶之“時叩窗隔”,于是走出房間,來到東園,只見園內花事已過,碧葉茂盛,一片“花落”后“岑寂”的景象,也是“光陰虛擲”、春天“一去無跡”的實況。
“靜繞珍叢底,成嘆息,”寫人惜花。“成嘆息”三字總括一切,承上啟下。
“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三句,為一嘆,寫花戀人。
“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四句,為二嘆。
最后三句“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為三嘆。
這三嘆既是慨嘆花之今不如昔,更是慨嘆自己的“光陰虛擲”、“人老珠黃”,詞句中充滿無可奈何的感情。
周濟在《宋四家詞選》中評這三嘆,“不說人惜花,卻說花戀人。不從無花惜春,卻從有花惜春。不惜已簪之‘殘英’”。
譚獻《詞辯》卷一說:“結筆仍用逆挽,此片玉之所獨”。
《六丑·薔薇謝后作》這首詞充分顯示了周邦彥的詠物詞章法回環往復,綿密婉轉,吞吐而不放縱的特點。

云箋小字
我手寫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