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老杜”——周邦彥詞賞析系列(四)
(二)從“啟后”方面來看:
受周邦彥詞作影響的三種不同類型的代表:
1、史達祖。史達祖是全以清真為師法的追隨者,不過較周詞為尖巧,少周詞之深厚。戈載《宋七家詞選》中曾云:“周淸真善運化唐人詩句,最為詞中神妙之境,而梅溪亦擅其長,筆意更為相近。”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亦云:“梅溪《東風第一枝·立春》,精妙處竟是清真高境。”
東風第一枝吳文英
草腳愁蘇,花心夢醒,鞭香拂散牛土。舊歌空憶珠簾,彩筆倦題繡戶。黏雞貼燕,想立斷、東風來處。暗惹起、一掬相思,亂若翠盤紅樓。
今夜覓、夢池秀句。明日動、探花芳緒。寄聲沽酒人家,預約俊游伴侶。憐它梅柳,乍忍俊天街酥雨。待過了一月燈期,日日醉扶歸去。
又云:“梅溪詞如:‘碧袖一聲歌,石城怨、西風隨去。滄波蕩晚,菰蒲弄秋,還重到、斷魂處。’沉郁之至。又‘三年夢冷,孤吟意短,屢煙鐘津鼓。屐齒厭登臨,移燈后、幾番涼雨’。亦居然美成復生。”
2、姜夔與吳文英兩家,則是自周詞變化而出者,只不過姜、吳二人變化之途徑,則又各有不同。
姜夔是自周詞出而轉向清峻峭拔的作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曾云:“頓挫之妙,理法之精,千古詞宗,自屬美成;而氣體之超妙,則白石獨有千古,美成亦不能至。”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一曾說:“美成《夜飛鵲》‘何意重經前地,遺鈿不見,斜逕都迷。兔葵燕麥,向殘陽、欲與人齊。但徘徊班草,欷歔酹酒,極望天西。’哀怨而深雅。白石《揚州慢》一闕,從此脫胎,超處或過之,而厚意微遜。”
揚州慢姜夔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陳匪石《宋詞舉》則以為姜詞的《暗香》有出于周詞《六丑》之處,曰:“白石《暗香》結句雖極模仿之能事,而比《六丑》猶嫌滯相,且嫌吃力矣。”
吳文英則是自周詞出而轉向語言通俗自然的作者。沈義父《樂府指迷》即曾云:“夢窗深得清真之妙。”陳銳在《袌碧齋詞話》中說:“夢窗變美成之面貌,而煉響于實。”陳洵《海綃說詞》評吳文英之《解蹀躞》一闕,則謂其:“通體渾化,欲學清真,當先識此種。”
解蹀躞吳文英
醉云又兼醒雨,楚夢時來往。倦蜂剛著梨花、惹游蕩。還作一段相思,冷波葉舞愁紅,送人雙槳。
暗凝想。情共天涯秋黯,朱橋鎖深巷。會稀投得輕分、頓惆悵。此去幽曲誰來,可憐殘照西風,半妝樓上。
又評吳文英的《惜秋華》說:“將此詞與清真《丹鳳吟》并讀,宜有悟入處,則周,吳之秘亦傳矣。”
惜秋華吳文英
細響殘蛩,傍燈前、似說深秋懷抱。怕上翠微,傷心亂煙殘照。西湖鏡掩塵沙,翳曉影、秦鬟云擾。新鴻,喚凄涼、漸入紅萸烏帽。
江上故人老。視東籬秀色,依然娟好。晚夢趁、鄰杵斷,乍將愁到。秋娘淚濕黃昏,又滿城、雨輕風小。閑了。看芙蓉、畫船多少。
丹鳳吟周邦彥
迤邐春光無賴,翠藻翻池,黃蜂游閣。朝來風暴,飛絮亂投簾幕。生憎暮景,倚墻臨岸,杏靨夭斜,榆錢輕薄。晝永惟思傍枕,睡起無憀,殘照猶在亭角。
況是別離氣味,坐來但覺心緒惡。痛引澆愁酒,奈愁濃如酒,無計消鑠。那堪昏暝,簌簌半檐花落。弄粉調朱柔素手,問何時重握。此時此意,長怕人道著。
3、除以上三名詞作者以外,其他南宋末期詞人,如周密、陳允平、張炎諸人,其長調之作,在煉字、造句、謀篇各方面,也都或多或少地受過周邦彥詞的影響。
所以,從整個詞史的演進來看,從兩宋眾多的詞作者中推選出一位,能如杜甫之“轉益多師”,在技巧功力方面集前人之大成,又以其精深博大為后世開出無限法門的作者,恰如王國維在《清真先生遺事》中所說:“北宋人如歐、蘇、秦、黃,高則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逮先生。”又說:“詞中老杜則非先生不可”也。

云箋小字
我手寫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