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dāng)他來到洛仙音住處時,才感覺這位仙子來頭果然不一般。
此地是一座懸空而建的幽美園林,手筆堪稱鬼斧神工,看位置應(yīng)該位于星河城北區(qū),依山傍水,園林造匠以奇門陣法之能,將千丈內(nèi)的山水盡數(shù)隔絕,加以各路手段,塑造了一個堪比仙宮的私人宅院,其中奧妙,盡數(shù)難言。
這哪是隨隨便便的下榻之地,分明就是價值連城的仙家府邸,普通仙人窮極一生也不見得能買得起。
蕭竹心中愈發(fā)驚詫,剛才洛仙音說她在仙界還有幾百處寶地仙府……此人該不會真是魔主之女吧?
蕭竹頭皮發(fā)麻,跟著洛仙音在園林中七拐八繞,兩人才到了一座浮空小亭處,四周掛滿了重重紗帳,色彩奪目,甚是好看。
小亭中有香床一張,旁邊案幾上擺了許多仙果佳釀。
洛仙音如若無人般走進小亭,倒在床畔,伸腿扭腰趴著打了個滾兒,愜意道:“哎喲,這去外面逛了幾天,真是累人。”
床邊的侍女便輕輕為她捏背按揉關(guān)節(jié)。
蕭竹遠遠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只盼著眼前這位最好只是與魔主之女洛仙音同名,千萬別是同一人才好!他從未見過那位洛仙音的真面目,但也聽說魔主之女歷來不喜歡男子糾纏,要是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曾經(jīng)擅自給她寫過無數(shù)情詩的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洛仙音愜意地微瞇眼眸,吩咐道:“去給蕭公子拿一百兩銀錢。”
又看向蕭竹:“既然一字千金你不愿意,那一字五兩該不多吧?”
蕭竹松了口氣,點頭道:“不多,這才是公道價,洛仙子善解人意,令人佩服。”
洛仙音忽地坐起,纖纖玉足跪在臀后,雙臂撐著床沿,湊近他煞有介事地問:“蕭公子,你文采不凡,為何要于街頭賣藝?”
蕭竹見她這番模樣,只覺說不出的清雅好看,額頭深紫色的花鈿也顯得精致溫婉,不過她的衣裙樣式卻與尋常不同,有一股子不食煙火的高冷格調(diào),這種矛盾的搭配,竟在這個魔界千金身上體現(xiàn),端的是賞心悅目。
但他未有旖念,只低頭正色道:“在下……唉,其實我的確是為混口飯吃,去年我一路從家鄉(xiāng)懷月山游歷至此,衣食住行皆要費錢,無奈百無一用是書生,賺錢難如登天,只能做此下策,讓洛仙子見笑了。”
“哦~”
洛仙音伸了個懶腰,香肩微露似未察覺,只悄悄看著他提議道:“蕭公子,你文采不凡,不如入我麾下,替我當(dāng)個掣筆郎如何?我每月給你……嗯……一百靈石。”
她吐舌一笑:“既然你只賺良心錢,我便不出那太高的報酬,但保你衣食無憂還是可以的,即便有什么冤家對頭,我也會幫你免去麻煩。”
“這……”
蕭竹愣了半晌,這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自己轉(zhuǎn)運了?
他家世代從文,在家鄉(xiāng)仙域卻無甚大名頭,如今蕭家到了他身上,已經(jīng)是搖搖欲墜再無香火可續(xù),常言道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這一年來的坎坷經(jīng)歷,各種酸甜苦辣便是寫成評書都夠說上幾年。
若這位女仙子真是魔界那位千金小姐洛仙音,那可不得了,如今仙魔兩界交好,有她撐腰在仙界還真不怕什么麻煩。
可當(dāng)蕭竹回過神時,卻正好對上洛仙音那一閃而逝、熾熱而羞婉的目光。
他當(dāng)即打了個機靈,腦中驟然清醒幾分,心頭暗驚:不會吧?難道她已經(jīng)知道我是誰了?!
他的記憶瞬間回到兩個月前。
當(dāng)時他在南仙域一處驛站旁邊賣字畫,偶遇一位白紗遮面的神秘女侍,好巧不巧要買他一首詩,他沒想太多,提筆承文,雖說不上平仄工整,但也是費了些心思的。
誰曾想那個修為不俗的女侍看了以后,直問他是不是銀夢齋主。
之后女侍又從袖中拿出厚厚一疊詩詞,細看之下皆是以銀夢齋主注名的詩詞作品。
蕭竹震驚萬分,因為這些正是他的手筆,當(dāng)時他便感覺事情有點不對頭。
那女侍說:我家小姐傾慕你的文采,讓我們四處尋訪銀夢齋主的下落,若找到不論以何種方式皆要帶回去。
他自然不從,使出各路手段逃跑。
那天他費盡心思才堪堪逃出女侍的重重圍追,也是從那時候起,他發(fā)現(xiàn)自己寫的詩詞,好像早被這個女侍口中的小姐盯上了。
“難道?那個‘我家小姐’,就是這個洛仙音?”
蕭竹只覺后背一涼,偷偷打量四周,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準(zhǔn)備逃跑。
可洛仙音身旁那些個女護衛(wèi)也不是吃素的,見他不言不語想著什么,兀自將他圍攏起來,想跑那是不可能的。
洛仙音緩緩起身,走到蕭竹跟前,柔聲說道:“銀夢齋主也好,蕭竹也好,不論你換多少名字,我只要想找,定能找到蛛絲馬跡;我一直很喜歡你寫的詩詞,我聽說……你尚未結(jié)得道侶,那個……我是說……你看……我……”
她說著說著臉紅欲滴,竟是害羞至極,蕭竹自此哪怕反應(yīng)再遲鈍也看出眉目,急忙掐出一道粗淺法訣,正聲道:“洛仙子,在下一介草民,修為淺薄亦無本事,您千萬不要被我那些酸詩爛詞迷惑,那全非我本意,若仙子無事,在下這便告辭了!”
他看著洛仙音那眉目含羞的模樣,直覺告訴他此地不可久留,這個洛仙音,肯定不簡單!說不好又是一樁情債。
然而。
他默念半天的傳送符,此刻卻不靈了,他從袖中掏出來一看,不知為何此符上籠罩著一層紫氣,好像被什么隔斷了一般。
洛仙音看著他,聲細若蚊道:“蕭公子,我以法力禁絕了你的法寶,你若不嫌棄,不妨……在我這歇息一日?”
“洛仙子請自重!在下告辭!魔界仙子都這般直率嗎?恕在下惶恐!”
蕭竹后背冷汗津津,拔腿便跑。
洛仙音見狀,急呼道:“快攔下蕭公子。”
小亭外,一聲號令,頓時涌出刀斧手、陣法大師幾十人,頃刻之間將這大好園林圍成密不透風(fēng)的囚籠,蕭竹心頭一沉,使出渾身解數(shù),不論是入地三尺還是遠遁高飛,竟都無法離開園林。
“好可怕的禁制!此等陣法布置,絕非仙界手筆,看來這個洛仙音,真是魔主之女沒錯了。”
蕭竹暗呼倒霉,忽地覺著后背一陣香風(fēng)襲來,他只聽腦后傳來嘭的一聲巨響,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迷離之際,他似乎看到洛仙音那羞怯又火熱的眼神。
“明明是個俏麗卓絕的仙子,為何要做這種魯莽之事……”
這是蕭竹暈厥之前最后一句話。
之后的事,他便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天?十天?
當(dāng)他醒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之上,四周有侍女正前前后后忙活著,見他醒來,陡然有人喊道:“大小姐!蕭公子醒了!”
“他醒了?!”
園林深處,只見換上一身彩衣的洛仙音踏空飛來,靜靜落在床前,原來這里依然是當(dāng)日她休息的空中小亭,此刻蕭竹正躺在屬于她的香床之上。
她面帶愧色,有些不敢看蕭竹的臉,兀自掩面輕輕問道:“你……你沒事吧?”
蕭竹愣了半晌,見自己躺在床上,忽地爬起來,扯開衣服看了看,又掀起被子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什么多余事物,這才松了口氣,苦笑著問:“洛仙子,你為何要將我打暈?”
“這……”洛仙音更羞怯難言,扭捏半天,適才喃喃道:“我找了你好幾年,那日街上一見,便按不住心中喜悅,只想讓你留在這里與我一起游山玩水,可你要跑,我又不是什么吃人野獸,心便急了,一步踏出,法力未收住,便……不小心撞到你的后腦勺,然后你就暈了……真是抱歉。”
“……”
蕭竹看著洛仙音此刻神色,柔婉嬌蠻中又帶著幾分羞赧之色,忽地發(fā)愣起來,也不想追究什么了,只罵了自己一句,蕭竹啊蕭竹你可真是作孽啊!
他深深吐了口氣,道:“洛仙子,你乃堂堂魔主之女,尊貴非凡,為我這一介螻蟻跑到仙界來,又是何苦呢?”
洛仙音柳眉一蹙,心頭沒來由有些氣憤,粉拳在他頭上輕松捶了一下,嬌聲嗔道:“你這個家伙真是榆木疙瘩!鐵石心腸!本姑娘在魔界從來沒有喜歡過誰,當(dāng)年要不是你好死不死寫一首臭詩被人拿去賣弄,我怎會念念不忘!還害得我找了這許久,說到底,這都是你的錯!”
這番話說的直如少女撒嬌耍賴,將他看的啞然一愣。
“這……”蕭竹受寵若驚,不由得皺眉問:“敢問洛仙子,你喜歡的是哪一首啊?”
洛仙音一陣語塞,扭扭捏捏半晌,適才輕咳兩聲,一字一句背出來:
“杏花符上桃花糕,柳葉成姿仙音嬈”
“白日采荷夜降妖,劍去人歸身飄渺”
“朱砂成鈿金步搖,勝卻廣寒玉兔嬌”
“懷抱星河攬風(fēng)月,大道緣來不寂寥”
吟詩罷了,她氣呼呼地從腰間扯下一枚杏花符,自頭頂摘下一枚淺綠色柳葉頭飾,又伸出左手讓蕭竹看,只見她掌心似有一道似先天而生的紫蓮花紋,然后她又隨手掐訣,祭出一把狹長纖細的女子劍,殺氣逼人,接著指了指自己額頭的紫色花鈿印記,最終拔下束發(fā)的步搖金簪,一頭長發(fā)如瀑傾泄而下,散發(fā)著清淡恬靜的蘭香。
此刻的她更顯俏美,只頗為委屈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寫的這首詞,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說我,你還狡辯,你要是真喜歡我,我們現(xiàn)在回去見我爹也行,他又不會殺了你,你干嘛要躲著我!”
洛仙音說著說著,美眸中竟是水霧朦朧,誰敢想那不可一世的魔界千金,此刻會這般模樣,直叫人軟了心腸。
蕭竹愣的不知所以,看著這位千金大小姐一股腦將身上的飾品法寶都搬出來,與他寫的詞一一對照,心頭直呼冤枉。
不過這還真是他以前寫的,只是那時候年少輕狂未經(jīng)修仙界的殘酷,自認一身才華,即便修為淺薄也配得上魔主之女,于是寫了許多贊美洛仙音的陳詞濫調(diào)分發(fā)于世,如今想來簡直太天真,簡直就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每每想起那些黑歷史至今流傳在外,連洛仙音也熟讀于胸,他只想挖個坑將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