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溫家被嘲笑了足足一年多,一年半前娶了個一無是處的媳婦,一年半后那一無是處的媳婦竟然提出了和離,可不是打臉打的啪啪啪響么。
昨日溫啟華特別守在宮門口,想來應當是為了問司嗔嗔的消息罷,據說,他是真放不下這位一無是處的前妻。
可那司池遲是個護短的,嘴巴又厲害的緊,定沒給溫啟華好臉色看。
嘖嘖,造孽哦!
“啟稟皇上,是。”溫啟華一板一眼,表情平靜無波。
武帝見狀也不多問,只是時不時的用眼尾掃一下站在欽天監監正身后的司池遲,可惜此人垂首,卻是看不清表情的。
這早朝,在武帝的怪異目光里,群臣的八卦心思里結束,倒也是比往日每一次都要無趣的緊。
連向來不對付的幾個官員,都難得的沒有唇槍舌戰。
李公公才喊了退朝,那司池遲竟是一溜煙的沒了人影。
溫啟華因新官上任,被群臣們圍著恭喜寒暄,等散開后,已不見司嗔嗔的身影,頓時臉色鐵青,恨得暗暗握緊了拳。
司嗔嗔連跑帶滾的,一出宮門便抄小道跑回司家。
圓圓伸長了脖子,看到司嗔嗔鬼鬼祟祟,緊張兮兮的跑來時,愣了,“姑娘,你做了啥壞事?”
“再啰嗦,就把你賣給老鰥夫當小妾!”司嗔嗔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圓圓,大步回房。
房間一股燦爛的桃花香,差點把司嗔嗔一口氣嗆死。
“嗔嗔,我曉得你想念我,也不用這般著急上火。”內室里傳來的輕笑聲,十足的欠扁。
司嗔嗔深吸了口氣,想起今日武帝掃來的目光,頓時覺得她一定要快點和溫啟華斬斷關系!
“好哥兒們,你司大爺如今困頓得很,二萬金可帶來了?”
香風襲來,生的妖孽一般陰柔的閔笙,站在了司嗔嗔跟前,細長的眸子里,仿佛綴滿了碎星,亮的司嗔嗔不敢直視。
果然真是一如既往的騷氣。
“桃花谷怎有這么多俗氣之物,只有八千金。”
閔笙蹙了蹙眉頭,似是不經意道,“那溫禽獸怎的來京城了。”
“老狐貍告老,他便來了。”司嗔嗔恨得磨牙。
說到底都怪溫丞相,若不是他告老,那溫啟華,又怎會來京城,怎會算計了她二萬金!
“你哥那邊……”閔笙想起司池遲給自己的信,有些猶豫。
司嗔嗔一愣,隨即緊張道,“他…可還好?”
“如今的邊疆,已在他的掌控中了,就是銀錢困難,原你沒來信之前,他便來了信,想周轉些銀錢。”閔笙細細打量著司嗔嗔,她…竟瘦了這般多。
想起第一次見她時,那可愛的嬰兒肥,讓他心動不已,總時不時的掐上幾把。
后來,后來溫啟華出現后,她就和自己保持了距離,再后來,她嫁了溫啟華,而他,連那心悅二字,都不敢言明。
“他需要多少?”司嗔嗔閉上了眼,只覺得一切都是宿命。
閔笙心口一疼,不忍道,“你…不該承受這些。”
“到底需要多少。”司嗔嗔緊抓閔笙的衣袖,那泛白的關節,早出賣了她內心的想法。
閔笙的目光一暗,聲音里也帶了不甘,“五十萬金。”
“……”
司嗔嗔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走到丞相府的后門的。
自打來京城一年半,官員們的府邸位置司嗔嗔了若指掌,別的沒有,過目不忘這個被她隱藏起來的優勢卻是發揮了十分的作用。
唯獨,丞相府。
就像一個釘上了符咒的禁地,她司嗔嗔,每每經過,必繞道而行。
可如今,為了在邊疆舉步維艱的長兄,她已沒了別的退路。
“這位大人,何事?”守門的兩個粗使婆子打量了司嗔嗔許久,若不是因她長得俊美,哪有這么好聲好氣的!
丞相府的后門,歷來都是府內奴仆進進出出忙碌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魂不守舍的官員,自當是警惕十分。
司嗔嗔回過神,輕咳兩聲,故作鎮定道,“本官乃欽天監副監,因卦象直指丞相府后門,故尋來探究一二,并非有意冒犯,只因此事天意難料,還望回稟溫公子一二,本官有要事相談。”
那兩粗使婆子一愣,隨即也恐慌起來,老爺夫人才去了江南,大公子剛乘位,便出了此番怪事,可不得了!
雖欽天監官員的官職都不高,可那是能預測天意一二的,回想方才司嗔嗔的嚴肅和困擾的表情,一個粗使婆子跑了進去通報,另一個搓著手掌不安的試探道,“大人,不知是何卦象?”
司嗔嗔聞言嘆了口氣搖頭,“事關重大,不可說。”
那婆子一聽,腿當下就軟了,險些跌坐在地,六神無主的胡思亂想起來。
“大人,請隨老奴來。”一路跑回來的婆子喘著氣道。
司嗔嗔矜謹的微微頷首,隨那婆子一路去了溫啟華的書房。
午后時光,種滿了爬山虎的墻邊,綠油油一片,生機盎然,平添幾許淡泊的味道。
奴仆盡退,司嗔嗔站在書房門口,卻覺得雙腿灌了鉛一般的,沉甸甸到抬不起來。
“司嗔嗔,你可知,構陷丞相府天卦之說,按律法,該當何罪?”
里邊傳來溫啟華陰沉的音調,連燥熱的風,都趁機迎面吹來,壓抑更甚。
司嗔嗔咬牙,以前,她怎么不知,他竟是如此冷酷無情之人,明知她只是胡亂找個借口見他,還這般要挾她。
許是羞惱,司嗔嗔大步而入,推門用了吃奶的勁,響聲將室內冷凝的氛圍一分為二。
“司家左右不過是四條賤命,若能搏得溫家九族陪葬,也是劃算。”
話音剛落,一陣冷風襲來,熟悉到大腦空白,心肺劇痛的氣息撲鼻而來。
溫啟華居高臨下的怒視著司嗔嗔,如刀刻一般的五官上,不復曾經的玉樹倜儻,溫潤如玉,只剩能將熱血凍成冰棱的狠厲。
司嗔嗔驚得想往后退,卻被溫啟華一把擎制住,冷而薄的唇覆上,寒齒冰舌,如狂風暴雨的肆虐著她的氣息和呼吸。
司嗔嗔用力的掙扎著,卻如何能敵得過有武功在身的溫啟華。
漸漸地,她想起了今天來的目的,想起了嗷嗷待哺的騰哥兒和困頓的長兄,想起了自從父親去世后,身體一直不好,把自己關在佛堂的母親。
司嗔嗔閉上了眼睛,如認命的浮萍,脆弱的仿佛再用力一分,便會溺水而亡。
溫啟華目光一滯,心肝大痛,忙放緩了力度,依依不舍的輕舔慢挑,讓司嗔嗔有呼吸的空間,溫柔的不自知。
得以呼吸的司嗔嗔,終于不再頭暈目眩,被繾綣的氣息包圍,昔日的溫情與寵愛,歷歷在目的凌遲著她封閉的內心,痙攣的陣痛,無不讓她熱淚盈眶。
那時他為了娶她,不顧父母反對,鮮衣怒馬,親自帶著二百九十九臺聘禮,如那騰云駕霧而來的天神,不管眼前是何等的艱險攔阻,只為能娶她。
后來,終于如愿,他待她至好,百依百順,千疼百寵。
再后來,她一把匕首,強行砍斷了兩人的一切。
猛地睜開眼,司嗔嗔一把推開溫啟華,后退三尺。
“借我五十萬金,求你。”
司嗔嗔垂著無力的腦袋,不敢看溫啟華的眼睛。
她欠他的,莫說這一生一世,即使幾番輪回,也還不完了。
溫啟華隔著三尺的距離,貪戀的情緒一一收了起來,平靜的看著彎了背的司嗔嗔,寬大的官服下,愈發單薄的身體以及,藏在廣袖下,已緊握起來的手。
“蓋官印。”
轉過身,溫啟華提筆一番,一張欠條已成。
司嗔嗔低著頭上前,只覺得那熟悉的字眼里,仿佛有著熟悉的溫柔和憐惜一般,不由得酸澀的紅了鼻頭。
拿出官印,紅泥侵染,落定塵埃。
溫啟華扯下系著的血玉,輕輕地放在了桌上,竟是一個字都不言,默然離去。
像是知曉她的難堪一般,給她臺階逃走。
司嗔嗔呆滯的看著放在桌上的血玉,一縷陽光打在上面,散發著滾燙的光芒。
紅了眼眶的司嗔嗔拿起血玉,安靜的離開了丞相府。
這血玉,兩年前,他輕輕地系在她的腰帶上,眉目里滿是歡喜,“嗔嗔,我心悅你,這是我出生時戴到現在的,送與你,當做我們的定情之物。”
后來成婚,她才知道,這血玉不只是他從小戴到大那么簡單,它是溫家背后龐大的商鋪的調動令,可以說,誰有這個,就相當于捏住了溫家的咽喉。
他視她如命般珍重。
一年半前,她脖頸上的血,滴在血玉上,永遠的留在了江南。
離開了丞相府后門的司嗔嗔,流著淚跑回了司家。
連她自己都不想承認,她何嘗不是,視他比性命更重。
“姑娘,這是怎么了。”圓圓和滿滿愕然的看著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嚎啕大哭的司嗔嗔,在門口焦急的詢問著。
閔笙坐在門外的秋千上,目光里是圓圓和滿滿看不懂的不甘和傷情。
是啊,他心悅她那般久,未曾言明就是因為,他知曉她的心里,沒有他。
即使沒有溫啟華,也不會是她。
一個人若有情,何須十幾年了,還無動于衷。
空氣里的桃花香,仿佛也帶著萬分的辛酸。
司騰騰從司夫人的佛堂里出來時,已是傍晚時分,自打先前被司嗔嗔教訓后,司騰騰就羞愧的不敢見司嗔嗔,可到底是在司嗔嗔懷里長大的,比司夫人這個親娘都要來的親近,忍了一日就忍不得了,小心翼翼的邁開胖乎乎的短腿,一路皺著包子臉苦思冥想,等會見到司嗔嗔應該怎么撒嬌。
閔笙眼力好,大老遠的就瞥見了圓滾滾的司騰騰,當下有了主意。
“騰哥兒!別躲了!我瞅見你了!”
屋內的哭聲一下子止住。
大老遠的司騰騰忽然聽見閔笙喊自己,頓時心虛的栽了個跟頭。
司騰騰打開門,洗過臉的臉上,用粉蓋住了紅腫。
“京城里女子的錢,最是好賺,信天信地唯獨不信自己。”閔笙背對著光,看不清神色。
司嗔嗔抬起頭,突然發現,原來,閔笙竟是比自己高出許多,她只恰恰到他的胸口。
昔日那個比自己矮還瘦弱的掛著兩條鼻涕的小男孩子,已不見蹤影。
“你最擅長的坑蒙拐騙,倒是十分對那群閨閣女子的胃口。”閔笙聽到司騰騰怪異的腳步聲,拉開了和司嗔嗔的距離。
司嗔嗔本還別扭著,經閔笙這般提醒,豁然開朗。
欠溫啟華的,總要還,可靠著那貧瘠的俸祿,遙不可及。
“……姐姐。”司騰騰抬著濕漉漉的眸子,怯怯的從柱子后露出毛茸茸的腦袋。
司嗔嗔的心,軟成一灘,終歸是自己急躁了,“過來。”
司騰騰見長姐朝自己招手,頓時高興地邁開蘿卜般的小短腿,磕磕巴巴的一頭撞進司嗔嗔懷里,嗅著熟悉的安心氣味,奶聲奶氣的撒嬌,“姐姐不要生氣,我今天把大字寫完了。”
“咳咳。”閔笙沒忍住笑意,故意發出聲響。
司騰騰的耳朵剎那的紅到了脖子根,想起方才自己鬼鬼祟祟的樣子都被閔笙看在眼里……
“姐姐,我想起昨天沒寫的大字,我去母親那邊寫完再過來。”不等司嗔嗔回過神,便扭著小身子一溜煙沒影了。
“……”司嗔嗔愕然。
晚上司嗔嗔遞了病條給欽天監監正,然后一臉蒼白,佝僂著腰,滿面愁容的回了司家。
氣的欽天監握著手里的燙手病條,撕也不是,還也不是。
要說這司嗔嗔啊,雖一無是處,憑的一油嘴滑舌,芝麻點大的小官,在這朝野里也還是混的如魚得水,雖不能升官,不加俸祿,但文武百官無人打壓他,倒不是因為他官小不屑一顧,要知道,即使是九品,能在京城上任,還是在清閑的欽天監里呆著,那也是一塊肥的流油的差事。
且不說和帝王妃子們時常打賞,就是那面子上,也是十分好看的。
只不過,說到底是因為這司家和溫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罷了。
不然,哪能讓司嗔嗔過得如此舒坦,順風順水一年,無人問津?
欽天監監正想起如今走馬上任,比昔日的老狐貍還要不好對付的溫啟華,就覺得頭皮發麻,兩股戰戰,比見了武帝還要頭疼。
答應了司嗔嗔吧,得罪溫啟華。
不答應司嗔嗔吧,還是得罪溫啟華。
得了,他一大把年紀了,還得這般操心操命?
說起來,司嗔嗔也是時候升官了。
可惜此人膽子極小,明里暗里的提點了幾次都無動于衷。
害得他連告老還鄉都不能,上有君王,下有溫啟華,這過的都什么破日子?
欽天監監正愁的一晚上沒睡,第二天上朝時,看起來仿佛一陣風吹過去,就升天了一般。
武帝對于司嗔嗔的告假不以為然,左右不過是個九品芝麻官,又是個無關緊要的職位,告假倒是無所謂。
反倒是溫啟華,臉色在聽到告假二字時,難看的幾乎凍傷了站在周圍的官員們。
且不說那朝堂如何風云涌動,京城鬧街的主干道上,卻是一如既往的熱鬧繁華。
易容了的司嗔嗔和閔笙二人,仿若兩個古道仙風的得到真人一般,在新開的算命館子里慢條斯理的泡茶對弈。
求知館,不知道的聽起來以為是個書閣,實際上卻是家算命館子。
館子不大不小,兩個大師坐鎮,規矩是一日只算十人,一個問題五百兩銀子。
平民百姓們拉長了脖子張望,好奇的心癢癢,無奈荷包羞澀,即使再如何求知欲旺盛,也不敢踏進這求知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