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風雨飄搖的晉室【劉禹苦勸無結果,歸家解開父女結】
詩曰:
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
話說劉禹在劉牧之家醒酒聽聞白衣文士王秀解釋了曾經在彭城林場的讖言之后,劉禹便以百姓為由,說服了閑云野鶴的王秀加入其麾下。
但在此時,遠在荊州的桓玄已然是起兵,還擊敗了豫州刺史司馬尚之,兵鋒直指建康。司馬元顯是左右為難,東北方向既有虎視眈眈的孫恩賊寇,西面又有如狼似虎地桓氏集團。在象征性地抵御了之后,便將希望完全寄托在京口的劉牢之身上。
劉禹亦是在此時,得到了劉牢之的密報,召其急速返回京口。劉禹自然是不敢怠慢,帶上檀道濟和胡幡,便火速返回京口。吳興郡一切軍務皆是交由檀韶代管。
且說劉禹北上京口之后,劉牢之已然是率軍前往建康城近郊駐扎,劉禹又馬不停蹄地奔向建康。但還是晚了一步,前來勸降的刁奎剛剛離開軍營,劉禹后腳便趕到。來到營中,被在這里等候多時的何無忌攔住,將劉牢之已然投降桓玄的事情說了一遍,劉禹聽得直跺腳,隨即拽著何無忌直奔劉牢之的大帳而去。
二人進入帳內,卻見劉敬宣正在與劉牢之爭執,只聽劉敬宣說道
“父親,那司馬元顯卑鄙小人不假,但那桓玄又是什么好東西嗎?如此反復,您就不怕生變嗎?”
劉牢之一言不發,坐在中軍大帳的將帥椅上。劉禹和何無忌進來,劉敬宣見狀,便拉著劉禹說道
“德輿,你來得正好,你說說。我父前叛王恭,后叛司馬元顯,如此反復,只怕會留下罵名!”
劉禹看劉敬宣說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觀察劉牢之,何無忌卻是上前拉著劉敬宣,對其使眼色,又搖頭。
片刻,劉禹上前對劉牢之說道
“總帥,司馬元顯雖然昏庸無道,又是個乳臭未干的混蛋。但畢竟他答應過總帥的事情,也都坐到了。而且也是極度依附我們北府軍的,如此一來,他在朝中的地位才算是穩固。”
說完,劉牢之嘆息一聲,說道
“若是與桓玄開戰,兩敗俱傷。到時候漁翁得利的也是司馬元顯。”
劉禹接著說道
“總帥所言不假,但若是北府軍與荊州軍俱損,那么姚氏的秦軍與慕容德的燕軍,怕是要鯨吞而下了吧!司馬元顯不是被點天燈就是會被活剮。他就是再蠢,他身邊的司馬尚之與司馬休之二兄弟總不蠢吧?”
“德輿所言極是,還望舅父三思。”
何無忌接話道。
劉牢之依舊是不為所動。說道
“現今之問題,不是我與桓玄打不打的問題。而是不選擇桓玄的話,就非打不可。桓玄誅殺司馬元顯的決心甚堅,司馬元顯則是絕對要置桓玄于死地。為之奈何?”
劉禹急切地說道
“以總帥之威名,若發布消息自領中軍,我領先鋒,無忌和敬宣各領左右兩翼,直撲荊州軍。那桓玄未必敢和我北府軍較量。”
劉牢之突然生氣地說道
“我還用不著你來教我排兵布陣!我叫你來,是跟著我一起謀大事的,而不是誠心給我添堵的!”
此言一出,劉禹即刻明白,多說無益。只是感覺胸中一陣憋悶,氣頂腦門。喘息了好幾口氣說道
“總帥心意已決,我等多說也無益。為將者,從帥之命。既然如此,德輿向總帥告一個月假,回來一次不容易,我想要回去看看妻小。望總帥恩準。”
劉牢之沒看劉禹,只是擺了擺手。劉禹見狀,施禮而去。何無忌見狀,只能是嘆息一聲,也跟著離開了大帳。劉敬宣急得跺腳,喊了一聲
“爹!”
劉牢之也只是眉頭緊皺,雙眼緊閉,一言不發。劉敬宣無奈,也只能轉身離去。
且說劉禹出得營來,被何無忌叫住,隨后劉敬宣也趕到。三人嘆息一陣,劉禹便告辭離去。
離開了建康,劉禹一路帶著檀道濟和胡幡來到京口城,這趟路趕下來幾人是又累又餓,檀道濟說道
“大哥,吃口飯吧!餓得不行了!”
“好吧!吃啥呀?”
“你隨便,有口吃的就行!”
劉禹思忖片刻,說道
“這是我老家,走!大哥今天請你們吃好的!”
檀道濟聽完眼里放光,對著胡幡一使眼色,胡幡也是咧著嘴大笑。劉禹騎著馬朝一處街巷走去。
拐彎抹角,劉禹帶著二人來到一處酒樓停下,胡幡抬頭一看說道
“廣合樓?”
劉禹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著酒樓,樓里伙計見三位武人打扮的人騎著高頭大馬立在門前,自覺是有錢的將軍,忙熱情地迎了出來。
三人跟著伙計來到二樓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胡幡與檀道濟皆是贊嘆說道
“大哥,想不到你還這么懂享受。”
劉禹也不解釋,只是將當年與岳父臧俊的事情說了一遍,二人是聽得連連點頭。一時間竟然是忘了點菜。又叫來伙計點了個鹽水煮鴨肉、韭菜雞蛋湯、兩只烤雞、三斤大餅、一盆雞黍飯,兩斤黃酒。
不多時,酒飯上齊,檀道濟和胡幡是甩開腮幫子,撩開后槽牙,一頓胡吃海塞。劉禹則是一邊吃著,一邊看著樓下的街道。等到二人吃喝完畢,是被撐得腦滿腸肥。休息一陣之后,劉禹說道
“去我家歇歇吧!”
檀道濟擺擺手道
“我兩都是粗人,今日飲了些酒,想要大睡一陣。怕是我的鼾聲會讓大嫂嫌棄。不如我與胡幡就在城里找間客棧落腳,我們也好自在些。休息一晚上,我們就先回去。大哥你這里完事了再回去也行。”
劉禹聽罷,也是覺得有理,便也不再勸說。等到休息夠了,出了廣合樓,劉禹便與檀道濟和胡幡分手,回家去了。檀道濟和胡幡在京口城一陣閑逛之后,是又累又乏,便找了一間客棧落腳,睡覺去了。
再說劉禹回到家里,蕭氏的白發只覺是越來越多了。臧愛青也顯得有些中年女人的味道了。劉興弟則是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挑水劈柴,樣子像極了臧愛青年輕時。唯一不一樣的就是曾經的茅草屋已然變成了一個修繕一新的大院子,雖說比不上士族的莊園,但前后好幾畝地的寬敞院落,也讓劉禹的家能稱得上是“劉府”了。
自打劉禹當上了廣武將軍以后,劉道鄰便拿著劉禹寄回家的錢將院子修繕一新,也雇了兩個仆人打掃院子、兩個丫鬟伺候日漸蒼老的蕭氏和大嫂臧愛青。劉興弟倒是承擔起了家務活的安排。雖說日子好過了,但總也改不了自幼幫母親干活的習慣。
劉禹歸得家來,見家人一切安好。也是覺得心里安慰,唯獨只有女兒劉興弟不與自己親近。每次回家,劉興弟都只是借故干活,不與父親親近。
劉禹對臧愛青吐苦水道
“青兒,這都怪我。女兒打小我就不再她身邊,她心里肯定是在怪我。”
臧愛青則是安慰道
“也不能這么說,每次她這兩個叔叔或者是他舅舅來,她都親近得不得了。”
劉禹故作嗔怪地說道
“你這是誠心給我添堵!”
臧愛青說道
“這你怪誰?每年你除了給家里寄點錢,你還做了些什么?還不是道規和道鄰張羅著家里。況且,你除了朝廷賞賜的錢用來蓋了房子,剩下的軍餉什么時候全給過家里?這逢年過節,可不就兩個叔叔給咱女兒扯布做新衣服嗎?你這個爹當得呀!”
劉禹被說得一言不發。臧愛青見狀,又寬慰道
“你也別難過,你們父女就是聚少離多。她呀!摸不透你。都說女兒跟爹親,我看我們女兒也都一樣。每次道規和道鄰回家給咱娘說你在外面的事情,女兒都躲在一邊聽得可認真了。”
劉禹又高興起來,看著臧愛青問道
“真的假的!”
臧愛青一臉認真地說道
“真的呀!這不上個月我去城里買點東西,回來就看見你女兒坐在咱們村口那大石頭上,周圍圍一圈半大小子和小姑娘,聽你女兒吹你如何大破賊寇、如何奇襲那什么什么的。可帶勁了!一臉驕傲的樣子!”
劉禹自顧自地欣喜起來。
“嘿!行!”
臧愛青又說道
“所以呀,你每次回來呀,最好是能自己主動地找女兒聊聊天。她心里可崇拜你這父親了!”
劉禹認真地點點頭,說道
“青兒,我聽你的。”
時間一晃,到了晚上。吃完晚飯,劉興弟又是借口收拾碗筷,避開了與父親的交流。劉禹也不揭穿,直到一切收拾完畢。劉興弟回到自己屋里,劉禹敲開了女兒的房門。劉興弟看到劉禹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問道
“爹!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劉禹有些躊躇,說道
“今晚月色很好,能和爹去菜地走走嗎?”
劉興弟有些好奇地看著劉禹,思忖片刻,點了點頭。父女二人趁著月色,來到菜地。在月光下的菜園子顯得霧蒙蒙的,一片綠油油的菜地顯得平整而規矩,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寧靜。
劉禹帶著臧愛青來到菜地旁邊的桃樹下,劉禹脫下自己的衣服折好鋪在石板上喊劉興弟坐下。劉興弟說道
“爹,你穿上吧!冷!”
劉禹搖了搖頭說道
“爹不冷,大晚上石板上有露水,你坐吧!”
見劉興弟依舊遲疑,劉禹先坐在旁邊,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劉興弟才坐下。劉禹先開口說道
“你猜這菜園子是什么時候開的?”
“祖母說是你小的時候。”
劉禹笑著點了點頭,又問道
“那你知道為什么開這菜園子嗎?”
劉興弟則是搖了搖頭。劉禹嘆息一口氣說道
“那會兒我才五六歲,你兩個叔叔一個剛剛學會走路,一個還在你祖母的背上,哇哇地叫著要吃奶。你爺爺呢是早早地離我們而去。可憐了你祖母一個女流之輩帶著三個孩子,生活是沒著沒落。”
“那后來呢?”
劉興弟問道。劉禹繼續說道
“沒辦法呀!這不就賣了在城里的房子嘛。搬到這里。我們家剛剛搬來的時候,周圍啥也沒有,就我們一戶人家。剛開始搭的是個茅草屋。你祖母就帶著我開了這一片菜地,為的就是能自己有口菜吃。”
劉興弟說道
“爹,祖母說你小時候上學很淘氣是真的嗎?”
劉禹故意驚訝道
“這你也知道?”
劉興弟突然笑了起來,說道
“那是!”
看著女兒笑了起來,劉禹看著女兒,眼里滿是慈愛。劉興弟繼續問道
“爹,你小時候是不是攔了那些大貴人的車,去請馮婆婆給祖母治病?”
劉禹笑了起來,說道
“是呀!你爹我當時也才十歲,那是真的沒辦法呀!”
“聽說后來,攔的那個貴人還幫你還了賭債!”
劉禹故作責怪的樣子說道
“不準揭你爹的短啊!”
劉興弟噘著嘴將頭扭向一邊嘀咕道
“敢做還不讓別人說!”
劉禹沒有搭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劉興弟。劉興弟扭頭看著劉禹,問道
“爹,不就是提了一下嘛!你干嘛還這樣?”
劉禹卻是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
“寶貝女兒,是爹不好。苦了你了。讓你從小到大跟著你娘吃這么多苦!”
說完,劉興弟驚訝地看著劉禹,劉禹的眼睛里泛出一些淚花。劉興弟急忙說道
“爹,你怎么了?我不苦。娘和祖母都很疼我呀!而且兩個叔叔在家的時候,也都保護著我呢!”
劉禹突然內心很是難過,低下頭,任憑眼淚在眼里打轉。劉興弟見狀,靠了過來,依偎在劉禹的肩膀上。說道
“爹,你別難過。我知道平時你回家很少,我跟你很少講話。實際上我是心疼娘,我想讓你跟娘多待一會兒。以前我小的時候,家里真的有時候連鹽都吃不上。娘實在沒辦法,就躲到屋里苦。我那時候小,不懂事。就只能蹲在墻角看著。”
劉禹聽完,心里更不是滋味。一種強大的愧疚感,陡然而升。說道
“是爹不好!是爹不好!”
劉興弟見狀又高興地說道
“爹你別難過。我們現在不是很好了嗎?你又是受人敬仰的大將軍。我每次跟二丫和小六子他們說起你,可神氣了!”
劉禹心里又覺得有一絲安慰,擦了擦眼。劉興弟站起身插腰站在菜園子里,說道
“二叔和三叔都說不要這院子,娘和祖母都說要,我說也要。二叔和三叔就不說話了。他們可疼我了。我說這是我爹和祖母開的,留在這里,爹一定會喜歡的。看吧,我說對了吧!”
劉禹終于又笑了起來,說道
“行,家里你就是將軍,我們都聽你的!”
“那是!”
說完,臧愛青的聲音響起
“沒事兒就趕緊睡覺了吧!露水大不大?感染了風寒怎么辦?”
劉興弟聽完,急忙拉著劉禹,一把撿起衣服說道
“我娘這是要咆哮了!”
劉禹配合著女兒點點頭。跟著劉興弟回前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