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片刻的安靜【謝琰突然留劉禹,牧之提點謹慎防】
詩曰: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話說劉禹領了劉牢之的命令之后,便率軍一千人前往句章城,剛剛走到西陵之時,便已聽說謝琰已然率軍南下準備坐鎮會稽。手下之人雖然是個個激憤,但也無可奈何。
且說一行人行至西陵,已然是傍晚。劉禹便下令眾人進入西陵小城過夜,直到午夜時分,劉禹剛剛睡下不久,卻聽得帳外稟報說是衛將軍謝琰有軍報到。劉禹不敢怠慢,起身接了軍報,掌燈夜讀。
原來謝琰以都督三吳軍事為命,令劉禹戍守西陵,不得前去句章。對于此種情形,劉禹有些糊涂。便連夜修書二封,一封以六百里加急快馬送往京口劉牢之處,一封則送往吳興郡劉牧之處。
直到次日,眾人一大早便被劉禹召集起來,說了謝琰書信一事。眾人聽后也都面面相覷,不知所謂。無奈之下,便只能等待。
一晃三天過去,劉牧之的回信先到了。劉禹打開信件讀罷,便下令軍士就在此地駐扎下來。檀韶則是上前問道
“參軍何故自作主張?總帥的回信到了嗎?”
劉禹也不隱瞞,只是拿出劉牧之的書信給檀韶看,說道
“謝琰想獨自占據會稽,但又不想明說。便叫我等駐扎西陵,此地城小地荒,謝琰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我等自己上奏調離會稽,最好是去吳興郡或是宣城郡,反正是離會稽越遠越好。”
檀韶看罷,將信還給劉禹。說道
“此事即使總帥上奏朝廷也沒用,牧之先生都說了。這恐怕背后就是司馬元顯的主意。”
劉禹也是一臉無奈說道
“權且等等總帥的信札吧!”
又過了一日,總帥的密函到了。劉禹打開來看,果然是后撤到吳興郡烏程。劉禹招來眾將言罷,眾人也都沒有辦法,只能是按軍令來。于是劉禹帶軍上奏衛將軍謝琰,請求北撤至烏程。不過半日,謝琰的批復便回來了。劉禹見謝琰如此爽快,便知劉牧之揣度得極為精準,便領軍回那烏程去了。
再說謝琰到達會稽之后,百姓時時在坊間談論北府軍功績,這自然是傳到了謝琰的耳朵里。心里嫉妒的陰郁之氣當然是慢慢堆積,以至于謝琰時時跟自己的兒子們說道
“北府軍乃是謝家的手筆。今日劉氏以貳臣之姿,領北府軍欺壓士族。簡直就是忘恩負義,謝家子孫莫忘從今以后北府軍就是我等仇敵。”
這樣狹隘的話語在謝琰的嘴里無數次吐露出來,作為謝琰最小的兩個兒子,謝光和謝晃雖然不知父親為何痛恨北府軍。在其幼小的心里,是深深地記住了姓劉的北府軍頭領,便是自己的仇敵。
三吳地區的失敗,是士族最大的失敗。三吳地區士族的威望也在孫恩的反叛之中被碾為齏粉。謝琰時常哀怨士族勢力的衰微,以至于從不善意待人,周遭愿意為其效死的人也四散而去,謝琰深知自己的處境,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是整日飲酒作樂,任其發展了。
很快,年關將至。謝琰在一片喜慶之中繼續著自己絕望的哀怨。而劉禹則精心地準備著自己的宴席。又拿出許多朝廷的封賞,讓弟弟劉道規帶著回家,將自己家的房屋拆了重建。
已然在茅草屋里住了二十年的蕭氏,終于帶著兒媳臧愛青和孫女劉興弟住進了完整的院子。
劉禹因為軍務不得回到自己的家,便召集沈典、檀韶、檀道濟、胡幡、劉道規、臧熹、劉道鄰,當然還有劉牧之一起吃飯飲酒,觀看花燈,好不熱鬧。被戰爭摧殘了多年的這些武人,在此時此刻萬家燈火的喧鬧之中,竟然一個個地思念起自己的親人故土來,不由得哭出聲來。
有人大醉酣睡,有人小聲抽泣。劉禹醉倒在坐塌上,半睜著眼睛發呆。只有劉牧之緩慢撐起身體,舉著酒器來到廊下,看著漫天的大雪,不由得悲從中來,吟誦道
“山有清幽水分斜,流入蘆花飄飛雪。
春風何故亂我心,月下楊柳依亭曳。
欲把心事付卿知,又恐云傳天宮闕。
總思花落傷年歲,不教深情無相缺。”
吟罷,劉禹卻是醉醺醺地喊道
“好詩!”
言罷,嘿嘿地笑著舉著酒器一飲而盡。劉牧之則是看著滿園的大雪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舉著酒也是一飲而盡。
轉眼到了春天,經歷了一個寒冬,冰凌融化,萬物復蘇。劉禹經不住這春紅柳綠的情形,便邀上眾人前去踏青。沈典、檀韶、檀道濟、胡幡皆是一個個準備好了衣裘酒食。劉道規歸家尚未返回,劉道鄰獨自一個人前去建康就職也不能趕來,臧熹則是官職輕微無法跟隨遷往。
劉禹便帶著幾人騎著馬朝城外走去,一路上并未見到多少人,被戰火摧殘過的三吳地區,早就沒有了昔日的繁華。雖是艷陽高照,流水潺潺,枝芽新生。但飽經戰亂的人,卻是不像花柳樹枝可以新生重來。
劉牧之見此情形說道
“明公,可還記得昔日洛陽城外的情形?”
劉禹哈哈一笑說道
“當然記得。如今的情形與當年的洛陽城郊是何等的相似?”
劉牧之接話道
“不錯!誰能想到這富庶的三吳地區怎會落入這般田地。”
二人說著話,卻聽沈典說道
“誰敢與我比試一番?”
檀道濟聽罷,來了興趣說道
“如何比試?”
“看誰先到太湖!”
胡幡也是頗有興致地說道
“可有押物?”
沈典伸手進懷中取出一塊玉佩說道
“這是我從一個賊人身上得到的。想必值幾個錢,就用這個當押物如何?”
話音剛落,只見胡幡猛地拍打馬腹朝前奔馳而去,檀道濟大喝一聲
“耍賴!”
隨即也是策馬而前。沈典見狀扭頭對著劉禹說道
“大哥,這里酒食就交給您和先生了!我先走了!”
言罷,便也是拍馬而起,緊緊追趕了上去。劉禹大喊道
“都小心些!”
“知道了!”
沈典頭也不回地回答道。劉牧之與劉禹慢悠悠地騎著馬,看著幾人遠去,問道
“檀韶,你為何不去?”
檀韶則是嘿嘿一笑說道
“他們都是粗人,我還是喜歡跟著牧之先生優哉游哉地欣賞風景。”
劉禹聽罷,故作嗔怪道
“我也是粗人!”
檀韶則是一臉認真地說道
“明公不一樣!您這是粗中有細!”
言罷,劉禹和劉牧之都是笑了起來。接著劉牧之說道
“這小子還知道稱明公,不錯!”
檀韶則是一臉得意的說道
“我就知道大哥不是簡單的武將,在函谷關我就發現了。大哥一定是一代雄主,牧之先生滿腹經綸,有經天緯地之才尚且尊大哥為明公,想必大哥一定是有極大的過人之處,我也就跟著喊明公。這樣聽起來大哥真威風!”
說完,劉禹與劉牧之又是一陣大笑。劉禹說道
“當著眾軍士的面就不要這么喊了。總帥尚且無人稱明公,我就不要招搖出去了。”
檀韶只是認真地點點頭說道
“記住了!”
劉牧之則是不以為然地說道
“明公怎知總帥帳下無人尊稱其為明公?”
劉禹聽罷,一時語塞。劉牧之也未做過多解釋。只是自顧自地縱馬跑走了。劉禹見狀有些疑惑,說道
“這劉牧之,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什么意思,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
言罷,也是策馬追逐。只剩下檀韶一個人牽著好幾匹裝載著酒食的馬匹,獨自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說道
“都等等我呀!”
且說眾人相繼來到太湖岸邊,找了一處僻靜清幽之地,檀韶叫來檀道濟展開酒食。劉禹與劉牧之二人沿著湖邊一邊散步一邊聊著些閑事。沈典則是與胡幡二人跑入林中尋找野果,二人時玩兒得不亦樂乎。檀道濟看得眼熱,檀韶卻是呵斥道
“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沉穩一些!”
檀道濟沒好氣地說道
“胡幡還那么大歲數了呢?”
檀韶上前一巴掌打在檀道濟后腦勺,說道
“能不能比點好的。你看看明公和先生。閑庭散步般,欣賞這湖光山色。”
檀道濟看著檀韶一臉羨慕地看著劉禹和劉牧之,趁其不注意踮起腳尖溜走了。等檀韶回過神來,檀道濟已然是跑遠了,檀韶無奈的嘆息一口氣,拿起酒壺溫酒去了。
在水邊散步的劉牧之說道
“明公最近可否注意到,這吳興的流民是越來越多了。”
“都是從哪個方向來的?”
“南方!”
“南方?錢塘?會稽?”
“是的!”
“這有什么問題嗎?”
劉牧之看了一眼劉禹說道
“這證明謝琰怠惰了政事。未曾安撫流民士族。怕是有大事發生。”
劉禹聽罷,臉上也是嚴肅起來,問道
“何以見得?”
劉牧之說道
“我為吳興太守,明公尚未奪取錢塘時,我便出了文書,下令各縣官吏安撫流民士眾。所以烏程一帶才快速安定下來。如今會稽初定,謝琰不思安撫流民士眾,任其四散游走。怕是孫恩很快就會卷土重來。我已經收了好幾萬的流民安撫在吳興,還有一部分遷往了吳郡。長此以往,怕是要重蹈覆轍。”
劉禹聽罷,點點頭說道
“此事當上報朝廷嗎?”
劉牧之搖搖頭說道
“明公用兵如神,卻不善朝堂政事。這謝琰是司馬元顯的人,想必朝廷早已知道謝琰如此。我們若是上奏朝廷,司馬元顯勢必要猜忌是總帥野心甚大。怕是到時候王孝伯之死,又得重演一遍。”
劉禹皺皺眉頭說道
“若是戰端一開,怕是百姓又會流離失所。”
劉牧之隨即無奈地說道
“生在亂世,人命如螻蟻。政事不修,必定導致災禍。晉室偏安以來,這樣的事還少嗎?明公唯一能做的便是時刻提高警惕。我聽說海鹽和廣陵一帶,軍備松弛已久,孫恩怕是會趁虛而入。我們要早做準備。”
劉禹點點頭,說道
“看來,先生以后得常常教我了!”
劉牧之則是無奈的一笑,沒有說話。
良久。劉牧之才問道
“明公的字寫得如何?”
劉禹有些尷尬,說道
“讀寫軍報倒是沒什么問題。只是這所謂的文人書法,著實不會!”
劉牧之說道
“明公要試著練一練,將來明公若是成為北府軍總帥,出入廟堂不會寫字怕是有些不妥。我聽說高衡高大帥帳下那參軍劉軼倒是書法不錯。此人也非善類,怕是有圖謀北府軍兵權的野心。將來與明公必成勁敵,明公要注意提防!”
劉禹倒是有些難以言說自己內心的感覺,說道
“先生言之有理。我勤加練習便是了。”
言罷,檀韶只在遠處喊道酒已溫熱,請二位回去飲酒。又去樹林里叫回檀道濟三人。眾人借著湖水清澈、鳥鳴林幽盡情吃喝玩耍。直到傍晚,才盡興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