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后的圣誕節(jié)
第二天一早,李慧從床墊上醒來的時候就感到了一陣頭痛。不僅僅是頭痛,自己右手一根手指頭也癢酥酥的疼。
她從被子里伸出胳膊,對著透過窗簾的陽光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手上劃破了一道小口子。
怎么劃得?她不記得了。
她習(xí)慣性地去枕頭底下摸手機,沒摸到。抬眼去看對面墻上的石英鐘,一看表,嚇了一跳。
現(xiàn)在是十二點半。中午十二點半?
她一把掀開被子,發(fā)現(xiàn)自己昨晚上根本沒換睡衣。身上那件襯衣已經(jīng)被揉搓地皺皺巴巴的了。她猛地坐了起來,又嚇了一跳。
亞歷克斯!他昨晚上竟然在她的房間里睡得覺!
這孩子,把他的被子撲在了地上,不知道從哪里扯了一條毯子蓋在了身上。也許是因為冷,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
幸虧暖氣夠足,要不然非得感冒不可。
自己昨晚上都搞了些什么事?
李慧有些懊惱,早知道她就不應(yīng)該聽簡的話,那個大小姐,灌人喝酒實在是有一套。
她環(huán)顧四周,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自己的拖鞋,于是干脆光著腳踩在了木地板上。她蹲下來,搖了搖熟睡中的少年。亞歷克斯半瞇著睜開了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把頭塞回了毯子里。
“醒醒,好孩子,別睡了。”
“再瞇五分鐘。”少年的聲音被悶在毯子里,甕聲甕氣的。
李慧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她扯過自己的被子,蓋在了男孩兒身上,順手給他掖了掖被角兒。
“就睡五分鐘,一會兒叫你就得起。”
亞歷克斯含混地答應(yīng)了一聲,翻了個身,就把李慧剛掖好的被角給踢開了。
李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梯,終于在客廳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昨天穿的外套。她掏了掏口袋,果然手機還在口袋里。
之前沒開封的防狼噴霧,蓋子怎么敞開著?
李慧不小心摸到了噴口,摸了一手的辣椒水。
疼!
她一手抓著手機,急忙沖進廁所先洗了個手。
坐在馬桶上,李慧按亮了手機屏幕。全都是簡的未接來電。還有一條短信,奧古斯都教授發(fā)來的,提醒她多穿衣服,說A國中部下大雪了,很冷。
再冷能有高緯度的加國冷嗎?教授也是老糊涂了。
李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回二樓洗了個澡,就回到房間叫醒了亞歷克斯。
少年抱著被子盤坐在地板上,像個木頭人似的,愣了好久才爬了起來。
他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下樓直奔廁所。
李沒時間關(guān)注起床后的少年,她正忙著準(zhǔn)備兩個人的早午飯。
她把冰箱里最后的食材都翻了出來,燉了一大鍋,下了點兒面條,打算湊合一頓。
亞歷克斯坐在馬桶上,撩起了自己的褲子。
果然,小腿上青了一大片。他昨天在夢里都覺得小腿疼。
匆匆沖了個澡,等他擦著頭發(fā)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來的時候,飯已經(jīng)擺在桌子上了。
“趕緊吃,吃完趕緊收拾東西。咱倆兩點半就得趕到機場。”
“哦。”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李慧頭都沒抬,遞過去一杯溫水。
“先喝水。”
亞歷克斯接過杯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每天早上飯前一杯溫水,這是李慧的規(guī)矩。
吃過飯,收拾好行李,等兩個人匆匆忙忙趕到機場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三點了。距離起飛還有五十分鐘。等到辦完托運,走過安檢,坐到擠擠巴巴的經(jīng)濟艙時,剛好下午三點四十分。
這是亞歷克斯第一次坐飛機,也是他第一次出國。李慧把靠窗戶的位置留給了他。
他們搭乘的是波音公司的一架支線客機,只有兩列座椅,每列三個座位。李坐在中間,一邊是亞歷克斯,另一邊擠了個白人胖子。
宿醉后的李慧十分困倦,屁股挨到座位的那一刻,她就打盹了。
少年倒是十分興奮,他湊在舷窗前,緊緊盯著地面上來來回回的機務(wù)。起飛的時候,他拽了拽李慧,讓她看飛機展開的襟翼。
李慧笑了,“增加升力用的,你等降落的時候看,它還會再打開一次。”
“沒它飛不起來嗎?”
“飛不起來。”
“你就是做這個的嗎?”亞歷克斯很好奇。
李笑著點了點頭,“差不多吧。我算是做這個的。”
她的研究方向跟高升力裝置也算沾點兒邊兒。
少年注視著李慧,眼睛里第一次展現(xiàn)出崇拜的神情。他沒想到,李每天做的那些看著就枯燥的事還能有這么大的作用。
很快,飛機不再爬升,開始平飛進入巡航階段。舷窗外的除了天空和云層還是天空和稀薄的云層。李慧撐不住已經(jīng)睡著了。少年一個人有些無聊,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降落的時候,反而是李先醒了過來,她戳了戳少年的胳膊,讓他看再次打開的襟翼,和張開的擾流板。
飛機落地是在晚上七點,天已經(jīng)黑了。
兩個人拖著行李走出航站樓的時候,瑪麗正舉著紙牌子等在出站口外。
看見李慧瘦小的身影,豐滿的棕發(fā)姑娘激動地跳了起來。她用力地揮著手,生怕李看不到她。
“這兒!我在這兒!”
李慧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看見瑪麗,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瑪麗更漂亮了。她燙了卷發(fā),大約是豐了唇,整個嘴巴厚了一圈。即使穿著冬衣,依舊前凸后翹。她是典型的A國甜心類的美人。
瑪麗三步兩步?jīng)_到近前,從李慧手里接下了行李箱,單手拎著塞進了她那輛雪佛蘭的后備箱。亞歷克斯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看著瑪麗熊抱住嬌小的李慧,然后在她的臉頰上使勁兒嘬了兩口。
李樂呵呵地從棕發(fā)美人的懷抱里掙脫出來,把少年拉到了瑪麗的面前。
“亞歷克斯。”
瑪麗笑著扯過少年的手,像要跟他較勁似的,用力地握了握。
“瑪麗,李慧肯定跟你提起過我。”
沒有,李慧沒跟他提過。他一點兒也不想認(rèn)識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三個人上了車,李慧被瑪麗拽著坐到了副駕駛。亞歷克斯一個人呆在后座,跟兩個人的旅行包還有瑪麗堆在后座上的一大堆雜物作伴兒。
車開了一個半小時,前座的兩個女人就嘰嘰喳喳地聊了一個半小時。少年胳膊肘搭在膝蓋上,左手托著下巴,扭頭看向窗外。
天已經(jīng)黑了,只有車內(nèi)還亮著些許微光。透過玻璃,除了他自己反射的倒影,亞歷克斯其實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就是不想看到那兩個喋喋不休的女人。
李慧在家的時候從來不是這樣的。她是安靜而內(nèi)斂的。她絕對不會仰著頭,咧著大嘴,笑得像個瘋子。
但瑪麗明顯不打算放過坐在窗邊獨自憂郁的少年,她隔兩分鐘就要叫他一下。有時候是打趣他,有時候就是單純地叫叫他的名字,然后逼著李講他干過的糗事。李講得繪聲繪色。
最后,亞歷克斯自己也笑了。
到教授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半了。胖胖的奧古斯都教授和他圓潤的太太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
李慧一下車就沖上去,抱住了兩人。當(dāng)然,她胳膊不夠長,沒辦法一把摟住兩個胖子。
奧古斯都夫人摸了摸李的腦袋,拍了拍她的后背。
亞歷克斯跟瑪麗拎著行李箱,面面相覷。那一瞬間,少年覺得,這個瘋女人也許可以做朋友。
圣誕假期的第一頓晚飯是難以想象的豐盛,以及單調(diào)。黃油烤雞,炭烤香腸,油炸脆腸,水煮白腸,煙熏腸,薩拉米香腸還有雞肉沙拉,水煮豌豆以及一大坨拌了香腸丁的土豆泥。
晚飯后,奧古斯都太太和瑪麗,李慧一起收拾餐具。亞歷克斯自告奮勇承包了擦桌子的工作。胖胖的教授一個人端著杯子,躲到了客廳的角落里。
瑪麗走出廚房,拉著少年去二樓看他的房間,還躡手躡腳地帶著他,溜進了教授的臥室,從衣柜里翻出了他精心準(zhǔn)備給亞歷克斯的圣誕禮物——帶手柄的新款游戲機。
兩個人相視一笑,默契地把沒開包裝的游戲機按原樣塞回了衣柜里。
一樓,李慧走到客廳的角落,拽住了正在看手機的教授。
“謝謝您。”
教授拍了拍李的肩膀,嘆了一口氣。
“我應(yīng)該感謝你。”
“那孩子知道了嗎?”
“我還沒跟他說,但他不可能一直…….”
奧古斯都教授點了點頭,“我明白,但你得告訴他。”
“他是個好孩子,他會理解你的。”
李慧搖了搖頭,她不確定亞歷克斯會不會同意。如果他不同意,這件事該怎么辦呢?
“救助中心那邊?”
教授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他的手又開始發(fā)抖了,他的神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他扭過臉去,抿著嘴,停了很久,才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手續(xù)我都清楚。”
他想起了休,他的兒子,休。
如果休還活著……
李點了點頭。
亞歷克斯被瑪麗拽著,從樓梯上跑了下來。
李慧發(fā)現(xiàn)了少年的目光,沖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入夜,李慧跟瑪麗擠在一張床上,兩個女孩兒好久沒見面,關(guān)了燈也睡不著,就一直在聊天兒。
亞歷克斯一個人一間屋子。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晚上他也失眠了。他呆呆地盯著天花板,腦子里卻什么都沒想。
奧古斯都教授和太太的房間依然亮著燈,教授小聲地跟太太說了些什么,太太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即淚水就開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轉(zhuǎn)。
她抬起雙手捂住了臉,低低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