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湖監獄。
“家里怎么樣?”
“還好,弟弟考上大學了。”
“你媽身體還好嗎?”
“就那樣吧,等年底的時候我帶他去金陵看看,正好弟弟也在金陵上大學。”
一陣沉默。
“你...在這里怎么樣?”
“挺好的,不用擔心我。”
又是一陣沉默。
探視的時間是有限的,董凡在沉默了十幾秒鐘之后,繼續開口:“你不用擔心家里,我能掙錢了。家里的開支都應付的過來,對了這一次也給你帶了三千塊錢,買點有味的東西吃。聽媽說,這里只有早上能吃點咸菜?”
“不用給我錢,我在這里做工,每個月有七十多塊錢工錢呢,夠我用的了。”董潤生,也就是董凡的父親擺擺手,道:“你把錢留著。二子上大學要花錢,你媽媽看病也要花錢。你也老大不小了,該說媳婦了。爸爸在這里出不去,你得靠自己....”
說到這里,董潤生鼻頭一酸,強忍著眼淚:“兒子...爸爸...對不起你。”
董凡覺得胸口堵得慌:“爸,沒什么對不起不對不起的,你放心吧,我都能處理好的。倒是你,這些年也辛苦了。”
“爸爸不辛苦,爸爸不辛苦。”董潤生搖頭,說話的時候帶著哭腔,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可是在兒子面前,他不想哭出來。
董凡也覺得眼睛發澀,他深吸一口氣道:“不說這些了,說點高興地吧。”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就他家這個情況,除了董庸考上大學之外,沒什么值得高興地。
......
回去的路上,董凡仰著頭,在座位上沉沉的睡過去。
晚上到家之后,二叔帶著一家人下了館子,吃了一頓好的。飯桌上二叔將董凡去工地體驗生活的事情給落實了。
翌日,董凡吃了早飯,騎著自行車往工地去。
工地就在董凡家不遠處,騎自行車的話,大概只需要十五分鐘的時間。一個小區的工地,當地人承包的,董凡的二叔給這邊有合作。到了工地之后,董凡將自行車鎖好。
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是二叔給的,電話是一個工頭,這一個月他就在這工頭的手底下工作。
“喂,誰啊!”工頭姓李,說話的聲音很大,還能聽到機械的轟鳴聲。
董凡縮著腦袋,眼睛也逐漸變得渾濁,用一種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李叔嗎?我是王建,昨天說好來您這邊工作的。”
“哦是你啊!你現在在哪兒呢?”李工頭的聲音越來越大:“你往里面來,左轉就能看到我了!”
“好,我現在就過去。”董凡將電話掛了,小心翼翼的放在貼身的兜里。在門口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后走進去。不過一百米的距離,他足足走了五分鐘。
一直在糾結,在猶豫。
倒不是他本心要這樣,而是因為此刻他是王建,是《回家》中的王建。是一個被迫要去工地里工作,卻又拉不下臉面的年輕男人。
“王建?”李工頭喊了他一嗓子。
董凡站定,臉上扯出一個笑容,有些蹩腳的想要跟李工頭拉近關系。他走到李工頭跟前,先是掏了一根煙過去,然后又拿出打火機準備給他點煙:“李叔,抽煙,我的給你點火。”
李工頭將他的手按下去:“行了,這里都是建筑材料,禁止抽煙的。你以后要是想抽煙,去那邊。”
李工頭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空地,那邊正有三五個工人在抽煙。
“好的李叔。”董凡笑著應和。
“行了,去換衣服,拿個安全帽,別套近乎了。一會兒開工了,我讓人帶著你。你的情況我也聽說了,啥也不會是吧?那就出力氣,沒問題吧?”李工頭擺擺手。
“沒問題,沒問題。”像是適應了,又像是認命了。董凡身上那股猶豫和糾結,不忿和難受都消失了。只有被生活壓彎了的脊梁和想要吃一頓飽飯的渴望。
這一刻,他已經是一部分王建了。向生活這條惡犬低頭的那一部分王建.....
董凡第一天的工作不復雜,就是用獨輪車將需要的東西從一個地方運到另外一個地方。大多數都是水泥、黃沙之類的東西。繁瑣、枯燥、力氣活。
一天工資,八十塊錢。
不是當天結,要等到干滿一個月。但是董凡并沒有等,下了班之后,他就找到了李工頭。
“李叔,那個...能不能給我日結一下錢?”董凡搓著手,臉上有些不好意思,還有一絲的哀求。
李工頭皺了皺眉頭道:“什么意思?哪有日結的?今天給了錢你明天不來了怎么辦?還有,你問我要哪門子錢啊?”
董凡搓著手道:“李叔,你幫個忙,家里就等著這八十塊錢吃飯呢。”
“什么意思?”李工頭眉頭舒展開來:“家里有困難?”
董凡點點頭:“實話告訴您,今天不拿錢回去,明天我們爺倆就得餓死。”
“有孩子了都?”
“嗯,兒子,三歲半了。”
“看你挺年輕啊,都有孩子了。”李工頭說著抽了一口煙:“行了,你要日結肯定是不可能的。這樣吧,我每天給你八十塊錢,等結錢的時候,我去領。行不?”
“行行行,多謝李叔,多謝李叔。”董凡忙不迭的跟李工頭道謝。
“行了,拿錢回去吧。給小子買點葷腥。”李工頭說著,拿了一百塊錢給董凡。
“叔,我沒有錢找你二十。”董凡有些著急。
李工頭擺擺手:“行了,二十塊錢是給孩子的。你快回去吧,看你埋汰的。回家之前洗漱一下,把自己衣服換上。”
“多謝李叔、多謝李叔。”董凡忙不得的道謝。
“回吧。”
出了工地,董凡慢慢的直起來身子,臉上也變得面無表情起來,登上自行車,往家里走。到家之后,他跟媽媽和弟弟打了一聲招呼,洗了一個澡。
吃完了晚飯,董凡躺在床上,開始回憶今天扮演王建的全過程。盡量的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復盤今天的表演,然后從中看看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不足的地方很多。
慫和卑微是有了,但是王建是個大學生,身上那股子不甘的勁兒沒表現出來。這不怪董凡,他沒上過大學。跑龍套這些年伏低做小慣了,讓他演個小人物那揣摩一下能演個七七八八。
但是演一個大學生,還是一個性格和心里方面比較復雜的大學生,那就有些難度了。
“看來不能光搬磚了...這個時間點,大學也沒開學,不然還能去學校門口蹲點看看,觀察一下人物。”董凡嘟囔著,想著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想了半天也沒什么好辦法,反而因為今天太累了,就這么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五點多鐘,董凡就出門了。六點就得到工地,大家吹吹牛逼,就開始工作了。還是小工,幫忙運黃沙水泥,純力氣活。董凡盡力的模擬王建的心態,但總覺得差點意思。
還是沒上過大學惹的禍,沒有大學生那個眼高手低的勁兒。
時間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你無法與定義它,但可以去描述他。一車黃沙、一車水泥、一塊板磚、一塊樓板滿滿的變成了一個鋼筋水泥的怪獸。這個時候,你就會意識到,時間已經在不經意間消失了。
連尾巴,你都抓不住,反而在企圖抓住時間尾巴的時候,讓時間再一次從指縫間偷偷溜走,讓人徒呼奈何。
已經是八月底,九月初的時候,董凡一個月的工地生活結束了。在這一個月里,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回去就思考不足的地方,同時也開給王建寫人物小傳。
一個月三十一天,二千四百八十塊錢工資全都給了李叔,他自己又加了五百二十塊錢進去,湊夠了三千塊錢。
李工頭是個好人。
跟李工頭告別,跟這一個月里相熟的工友告別。董凡卸下了王建的面具,用他自己的身份請大家喝水,吃雪糕,跟所有人道歉。畢竟欺瞞了大家一個月,應該有個道歉的。
他們,都值得。平凡而又善良的人,值得這么一個道歉。
“小王,你說你個演員?莫不是騙我們的吧?”李工頭得知真相之后有些懵:“董哥可沒跟我說啊。”
“對不起了李叔,我其實叫董凡,王建是我要演的一個角色。我怕演不好,就來這邊體驗一下生活,瞞了大家這么久,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了。”董凡帶著誠摯的歉意說道。
李工頭將安全帽扶正,又確定了一下:“真的是演員?”
“真真的,騙你做什么?”董凡笑了笑:“不過我是個小演員,以前是個群演。這是我第一部當男主角的戲,國慶節結束就開拍了。”
“哎喲,啥電視劇啊?咱們能看到嗎?”
“不是電視劇,是一部電影,大家都能看到。”
“電影啊!這可厲害了。”李工頭其實也不懂,他是個從來不去電影院的人,除了時長那個之外,他不清楚電影和電視劇有什么區別。
董凡靦腆的笑了笑,沒有接這話。
“那你是不是明天就不來了?”李工頭又問道。
董凡墊底腦圖:“嗯,明天我就不來了。這都九月份了,接下里一個月我還得做其他的準備呢。”
“加油啊!好好拍,給咱們爭光。”李工頭拍了拍董凡的肩膀,一臉高興地說道:“你以后成了大明星,我也能出去吹吹牛!”
“那個誰,趕緊給我跟小王...哦不小董合一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