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就很不錯。”沈月白站在東城街口背著手沉吟,來來去去的人很多,魚龍混雜的很適合大隱于市,而且離渡口很近,這個渡口連通兩邊,兩邊的都會經過這里,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
她要在這條街上建個車站,供兩邊人員來往,不,也或許是三邊。
“木樨,就在這條街上找個鋪子,小姐先去逛逛,你找到合適的鋪子就喊我一聲。”話說完人已不見,木樨苦惱的摸摸頭,這么大條街,怎么喊啊?多丟人啊!
沈月白溜溜達達地把東城街逛了一遍,把木樨留下找鋪子,自己則是溜達著找吃的,早上為了能順利擺脫家里人,她起的太早,早飯還沒吃呢。遺憾的是,現在不是飯點,早不早午不午的,東城街上一點食物香味都聞不到。
沈月白背著手用木折扇敲了敲背,坐在一家關著門的店鋪屋檐下左右望了望,有點不太想在這兒開店了,肚子餓的時候連點吃的都找不到,那以后要是在這兒生活,還得請個廚子?正想著呢,突然聞到一股桂花糖糕的香味,沈月白眼睛一亮,轉頭就看見一個小孩正捧著塊桂花糖糕蹲在她旁邊吃得黏糊糊的。
雖然小孩吃的挺難看的,可沈月白到底是餓狠了,也不在乎味道了,只想也來這么一塊先祭五臟廟。“小孩,你這糖糕在哪買的?”沈月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語氣多么像個惡霸,那小孩聽見她的話一愣,手里的糖糕啪嗒掉在地上,小孩極緩慢的低頭瞅了瞅地上的糖糕,小嘴一癟,“媽媽!壞人要搶我的糖糕!哇……”
沈月白愣住了,四周圍看了一眼,這個壞人大概說的是自己,不,肯定是自己。不想孩子的媽媽來找自己算賬,沈月白在袖袋里掏了掏,拿出來一個草編的小蚱蜢,在小孩眼前一晃,小孩眼睛直直的看過來,滿意的看到小孩不哭了,決定獎勵他,便伸手在蚱蜢頭上輕輕一點,那蚱蜢就伸腿一蹦,蹦到了小孩的手上。
“好了,剛剛是姐姐不對,這個蚱蜢賠給你。但是姐姐真的好餓,你能帶我去買糖糕嗎?”沈月白緩了緩語氣,不敢再嚇著人孩子,一手指了指地上的糖糕。
那小孩一臉狐疑地看了看手上的蚱蜢,但拿人手短,只好點點頭,指了指斜對面的一家鋪子,“就是那里,叫白黑軒。”沈月白起身抬頭看去,有點遠看不清招牌,不過掛的布幡甚是眼熟,上午耀眼的陽光下,布幡上的圖案一閃一閃,沈月白心里一樂,同道中人啊。
沈月白謝過小孩,抬腳向那白黑軒走去,誰知那小孩也亦步亦趨地跟著,還兩手捧著那蚱蜢,沈月白過了街停下腳步,小孩也停下,沈月白低頭看去,就見他那濕漉漉的眼睛一會看看沈月白一會看看蚱蜢,欲語還休。
沈月白看著他那因糖糕而黏糊糊的小手上的蚱蜢,輕笑著用扇子敲敲自己的手心,那蚱蜢就后腿一縮跳到了地上,還在地上磨了磨腳。小孩驚異地“咦”了一聲,沈月白扇子抵住唇角輕輕一笑,“走吧,姐姐賠你糖糕。”
溜溜達達走到那白黑軒門口,沈月白伸頭看了看冷清的鋪面,里面賣的也不是吃的啊,看起來倒像是些筆墨紙硯之類的物事。回頭看了看跟在身后還捧著蚱蜢的小孩,“要不我給你錢,你再進去買糖糕?”
小孩突然一頓,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鋪子,抓緊手里的蚱蜢,連連后退,“我我……我娘叫我了,我該回去了。”說罷一溜煙竄不見了。
這孩子怕不是個兔子吧,這么靈活,還挺膽小。
沈月白在心里打趣道。又看看眼前的鋪子,還是抬腳邁了進去。在鋪子里站了一會,沈月白已經把整個鋪子仔細看了三遍,才有個伙計打著哈欠來迎客,“客官要點什么?”
“店家這里有吃的賣嗎?”雖然明知故問是不太好,但是餓狠了的人是沒有多少理智的。伙計張著打哈欠的嘴合不攏,上下看了看客人,看著也不像個神經病啊,剛準備開口攆人,突然樓梯那邊傳來一聲響指。伙計立刻合上嘴,畢恭畢敬地招呼道:“這位客官,我們店不賣吃的,不過后廚有剛做好的糕點,不嫌棄的話您賞臉吃點?”
當然不嫌棄,沈月白不好露出太饞的表情,只客氣道:“那就勞煩店家了,這個點街上都沒吃的買。”伙計招呼沈月白到后堂坐下,還沏了壺茶,這才去后廚取食物。新鮮出爐的桂花糖糕甜香撲鼻,沈月白聞著香就覺得美了,吃起來卻是慢條斯理不見慌亂的。
樓梯上的人已轉身回了三樓,手里捏著只草編蚱蜢,還抱著只小白兔,那兔子的兩只前爪把他天青色的衣袖給粘的黏糊糊,他也不惱,不緊不慢地走進書房,放下兔子和蚱蜢,這才換下弄臟的外衫。穿好衣服后,他輕輕揉了揉白兔的兩只耳朵,“干得不錯,回去歇著吧。”白兔蹬蹬腿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出了門,那人拾起白兔弄掉的蚱蜢,好一番打量。
一早就在家門口嗅到了熟悉的氣味,他差點以為自己鼻子壞掉了,誰成想,竟真的是她。
有多久沒見了?
看她剛剛的樣子,大概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難道是投胎重生了?那也不至于一模一樣吧?樓上的人心里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樓下的人卻吃得開心不已。
樓下的沈月白已經吃飽喝足,可伙計卻說什么也不肯收錢,直說不用。沈月白心里訝異,面上卻不顯,“這樣吧,店家,我有把祖傳的折扇,剛剛被一小孩弄臟了,您店里能幫忙修補修補嗎?”
正往樓下蹦的兔子僵住腿,直往樓下滾去,滾到轉角處才停下,兔子眼里轉著蚊香圈,心里卻在怒號:祖傳的?被小孩弄臟的?你咋不上天呢?什么破折扇還要修補,說的像是被兔子咬破了!
可它不能說出來,只好默默爬起來,輕悄悄蹦到一樓,從樓梯旁的角門蹦走了,心里還在咧咧,下次再見你非咬你扇子一口不可!
沈月白默默打了個寒顫,背后說人不對,背后冤枉人更不對,尤其是冤枉好心帶路的小孩,她在心里說了抱歉。伙計拿著扇子看了又看,心說就這扇子還祖傳。想了想還是先收下,“等店里的師傅來了,我請他看看,您什么時候要?”
“啊,不急,不急,我準備在這條街上開家店,像您家這樣的小樓最好了,還帶個院子,店家知道哪里有這樣的賣嗎?”沈月白樂呵呵的,扇子收下了,到時候拿扇子的時候再多給點錢,錢貨兩訖最好了,人情最是欠不得。
“您要開家什么店?”伙計想了想問道,“我家隔壁就在賣,但您要是也賣文房四寶,跟我們開一處肯定不好。”沈月白拍手笑道:“太好了,我去隔壁問問看,我可不賣紙墨筆硯,您放心吧。”說著人都出了門,低頭在手心里寫下“木樨”二字,沈月白又從身上摸出把小折扇,溜達著去隔壁了。
站在門口看了看,樓沒什么問題,但里面著實慘淡了點,紙人、棺材、金元寶亂七八糟地散在店里,原來是個賣喪葬品的。沈月白用小折扇敲了敲眉心,墨黑的眸子上就蒙了層金光,他隔著這層薄薄的金光將這鋪面又仔細看了看。
眼上蒙了金光都沒看出什么來,可見確實沒問題,但做生意的,僅是沒生意就要了命了。這東城街十分繁華,住客都是生意人,多是青壯年,年老體弱的都待在家鄉,所以白事太少,也難怪沒生意。
不知道建起車站后會不會也沒生意?
正想著,木樨已經到了,“小姐,您看中這家店了?”沈月白點點頭不說話,專心的把這小樓又看了一遍,垂下視線看了看腳下,正好金光散去,她錯過了地下一閃一閃的紅光。
木樨已經自發進去問價了,沈月白靠著門柱揉了揉眼,眼酸眼脹,所以寧愿看不清分不清,她也輕易不用這雙眼。
回頭看了看店里,木樨和店家商量得熱火朝天的,談生意不是她的活,她索性一搖折扇向著渡口走去,這還是第一次到邊界處來,不知道是怎么個景象。
“白黑軒”三樓的窗邊上立著一道天青色的身影,那身影的主人盯著沈月白的背影舍不得眨眼,心里燒灼著,又猶豫著。想去見見,又不知什么時候登場比較合適。
要那種一見就鐘情的合適。
臨近午時,渡口的船只多了起來,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也許還有別的什么,但沈月白沒了金光遮眼,看來看去都是人。正看著呢,想要看出個不是人的,就聽渡頭上吵嚷了起來,隱約聽見有人在喊城主,這東城街還有城主管轄?只是不知這城主是管哪一邊的,需不需要先知會一聲?
一艘大船揚著紅帆破霧而來,要不說這里是邊界呢,大中午的還有大霧漫在江上。沈月白被激動的人群推擠著,沒注意到這船來的速度極快,她不喜與人接觸,覷著空擋挪到了一邊,這城主還挺得人心的啊,這么多人歡迎他回家。她決定看看熱鬧再回去找木樨吃飯。
船上的裝飾也多是紅色,更別提還有個穿著紅衫的船主了,整條船看起來喜氣洋洋的。杜無量盤腿坐在他的將軍椅上,看著渡頭上的人頭直嘆氣,要不是大佬要他辦事,他才不想出來丟人現眼呢。也不知道每回船回來,東城街的人為什么都那么高興。
正想著呢,船到岸了,已經有人把人群驅散出一條路了,杜無量扯了扯大紅衣衫,甩著長辮子就下了船向前走去,他只管辦事,其他的自有人負責。
“船主,船主!下次開船帶我去吧!”一個穿金戴銀的胖婦人甩著帕子大喊道,隨后到處都是這種喊聲,東城街的人還沒坐過這么大的船呢。杜無量掏了掏耳朵,對圍在身邊的人笑了笑,那笑容痞痞的,邪氣的很,“好啊,下回喊你們啊。”
說完拔腿就走,他走路也極快,一陣風似的就把人群甩在了身后,還有人窮追不舍的跟著他,但他轉過街口就不見了。
沈月白跟在人群后面慢慢走著,這才弄明白壓根不是城主,是船主。她心里笑道:“不就是船夫么?”沒想到竟笑出了聲,前面一人停下腳步看了看她,“姑娘是外鄉人吧?”
沈月白也停下腳,看著他點點頭。那人恍然大悟般說道:“難怪了,東城街的船都過不了那霧,只有杜船主的船能過去過來,而且他的船開起來像飛似的,還大,大家都心向往之呢!”
沈月白也跟著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但心里又起了疑惑,為什么別人都過不了那霧呢?那對岸的人也來不了東城街了?
那人看她又皺起了眉頭,問道:“姑娘還有疑問?在這東城街上多轉幾圈就知曉答案了。”那人說完也不等人反應,背著手拖著腳步走了,像是不太會走路似的,腳都離不開地面,就像沒有腳一樣,沈月白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難道不是人?
轉啊轉的,終于轉回了那家喪葬鋪子,木樨已經和老板把酒言歡了,看見他回來忙起身:“不知道少爺幾時回來,我們便沒有等您。”沈月白點點頭,沖店家笑道:“您這鋪子真不錯。”
說完就坐下準備吃飯,可還沒拿上筷子呢,木樨擋住了他的眼睛,“小姐,一會我去給您做,這些我們都吃臟了。”沈月白皺起鼻子聞了聞,心里大驚,面上卻不露聲色,這飯菜聞起來不是一般人能吃的,她是一般人,所以她不吃。
她只好起身出了鋪子,這個點飯館都開業了,但她分不清別人是人還是什么,不太敢自己去,索性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下,吹著風等木樨談好生意。余光掃到一片紅云飄進了隔壁鋪子,沒太在意,風暖暖的,她有些昏昏欲睡。
隔壁的鋪子可沒這么祥和,那片紅云直奔三樓,把一路上揣在懷里的盒子扔給對面的人,杜無量終于能喘口氣了。“你下次能不能找個簡單點的活讓我去?可累死我了!”
對面那人摸了摸盒子,也不打開看看,“簡單點的不值當你去。”一句話就安撫了直喘氣的人,杜無量又樂呵起來,“那行吧,我還挺重要嘿。”
喝了半盞茶,他突然想起來,“隔壁鋪子換老板了?我看門口坐著個年輕姑娘,皮相不錯。不過看起來是個普通人,怕是不知道那鋪子的情況。”對面那人放下茶盞,看了眼窗外,“少看,少問,少說。”
杜無量不說話了,直盯著對面的人看,“是我想的那樣么?”非墨撇了撇茶葉,眼都不抬,“哪樣?”說話這人便是這白墨軒的主人非墨,他住在三樓不管店里的事,但他的三樓人來人往的也是忙得很。
“就是那樣咯,年輕姑娘,皮相不錯,住你隔壁,可惜是個普通人。”杜無量心里惴惴,膽敢揣測非墨的心事,自己怕是要完。
誰能料到,非墨竟然輕笑了一聲,“也不是很普通。”杜無量都驚得站了起來,不敢再說無關的事情,他和非墨的關系還沒到能打趣的地步,“盒子里的那個性子太烈,抓的時候弄傷了,我先回去了。”
杜無量又云一般地飄走了,雖然不能打趣,但八卦之心讓他特意從前門走的,可惜了,沈月白已經進到后院去了。杜無量嘆了口氣,轉身又從后門回家了,下次再看到,定要好好看清楚。
非墨摩挲著盒子,眼底沉沉的,在這街上住了許多年,除了人在變、景在變,什么都沒變,他想要有點變化,從明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