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日頭的最后一絲光芒也漸漸隱去。
華燈初上,平昌王府王爺寢殿內,原本人仰馬翻忙碌不堪的滿屋子人,都漸漸停了下來。
少頃就連被架出去的堵了嘴的英春都漸行漸遠沒了聲響。
殿內的人都斂神凝氣,齊刷刷目不轉睛地看著凌霄霄,等她說出救他們王爺的法子。
趙太醫半合著嘴,瞪大眼睛似是求知若渴的孩童,眼巴巴望著凌霄霄。
凌霄霄先是來回踱步又站定,再是看看趙太醫復而垂首思索。
不是她拿捏人不肯痛快說,只是她怕說得不恰當,會被人當了惑眾妖女,立馬拉出去架起來一把火燒了。
趙太醫急得都要哭出來了:“娘娘您快說吧,娘娘放心。只要娘娘的法子救了王爺的命,王爺日后就算有負娘娘,老臣和清嬪娘娘都保娘娘您一生榮華富貴。”
趙太醫以為凌霄霄是想用這救命恩情索要好處。
凌霄霄嘆了口氣:“趙太醫這是哪里的話,我與王爺雖然未曾謀面,但我既然嫁過來了,王爺就是我的夫郎。我豈會用王爺性命裹挾太醫和清嬪娘娘。”
凌霄霄自知這話說得討巧賣乖。
她要是不說得大義凜然一些,用這種法子救王爺別說是邀功,保命就不錯了。
趙太醫連連點頭:“是是是,娘娘一片誠心純然肺腑,是老臣小人之心了。那娘娘,您說該如何?”
凌霄霄暗自長舒了一口氣,痛下決心:“用香油。”
趙太醫聽言有些懷疑地皺起了眉:“只服用香油即可?要是灌下香油,待到潤及腸胃,怕是要好一會兒功夫。娘娘有所不知,王爺現在處境兇險,怕是等不上這許久了。”
凌霄霄點點頭:“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
太醫疑惑地看著凌霄霄,不解其意。
凌霄霄也直望太醫的眼睛,不再多言——
她都說到這份上了,還要怎么暗示。難道真的讓她大剌剌地說出來?怕是先要領個言語冒失之罪。
好在太醫經事多,不一會兒就恍然大悟。
趙太醫頓悟后面色尷尬,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凌霄霄:
“這......這屈辱之事如何使得!”
凌霄霄聳聳肩不以為然:“反正辦法我說了,用或不用全看太醫的意思。不過我還是提醒一下太醫,您方才說王爺已經很危險了,若太醫再猶豫不肯決斷,耽擱了時間,那王爺怕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了。”
說罷轉身就往殿外走:“太醫方才開的藥王爺怕是再喝不下了。胃腸已經是到了極限,再灌下湯水去肚皮怕是立時要撐破了。太醫要是想通了就快動手吧,我就不參觀了。”
凌霄霄說著就來到了殿門口,她是真的想馬上遠離這是非之地。橫豎辦法她說了,方才那一番話也已經把責任都推給了趙太醫,此時不溜就推脫不干凈了。
“娘娘且慢。”
趙太醫似乎被點醒了,好死不如賴活著,什么廉恥道義,自然是救王爺的命更迫在眉睫。
他留住凌霄霄也不是非要拖凌霄霄下水,他知道凌霄霄走得這樣匆忙是不想惹禍上身。
可法子不是他出的,也更是聞所未聞。知道個中原理的凌霄霄若是這樣不清不楚說了辦法就走了,一時之間他還真是沒了主心骨。
凌霄霄腳還沒邁出門檻就被叫住,不由暗道“跑不了了”,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轉頭望向趙太醫。
“太醫還有何事?”
趙太醫深搭一躬:“請娘娘主持事宜。我等遵聽娘娘指派。”
趙太醫說罷,屋里的人齊齊跪下,五體投地,高呼著跟趙太醫如出一轍的話:“請凌妃娘娘吩咐!”
凌霄霄熱淚盈眶,倒不是被這眾人齊心拜服的場面感動了,而是她深知,這下她算是徹底上了賊船了。
穩了穩心神,凌霄霄又走回到廳中央,環視四周俯首帖耳的眾人:“你們當真信我?”
用人不疑,眾人毫不猶豫地答“是”。
凌霄霄又站定思忖片刻,冷靜下來開始指揮:“你去準備香油,府里有多少就拿來多少,若是不多就去外面買,最少兩大瓶吧。你去準備熱水銅盆。你去找個打醬油的漏斗用開水里里外外仔細燙了。你去拿恭桶,嗯......先拿兩個吧,其余的也備上。王爺的貼身小廝何在?”
四個白凈俊朗,年紀二十上下的小伙子站出來單膝跪倒,拱手相拜。
“奴才察言、明路、慶繁、福雙在此,悉聽凌妃娘娘差遣。”
凌霄霄點點頭:“除你四人和趙太醫,其余人等都出去。妙綠和云琴也出去,景念姑姑你留下,站到殿門口去,外面有任何人來,都說王爺病重,誰也不得擅闖寢殿。”
片刻之間,所有人和事物均已打點妥當。
外面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凌霄霄和趙太醫面面相覷,異口同聲鄭重其事地說:“娘娘/太醫,請!”
凌霄霄一輩子也忘不了自己新婚頭一夜的場面。
她先是命小廝將王爺翻過來,可王爺竟然因為身子動了醒了過來,只是意識模糊,也沒睜開眼,口中念叨著渴了,讓英春給她倒水來。
殿內的空氣達到了冰點。
凌霄霄跟趙太醫對視眼神交流。
“怎么辦?”
“怎么辦?”
“直接動手吧。”
“不行,王爺寧肯死了都不會讓我們用這法子救他。”
“灌點藥迷暈了?”
“王爺的胃腸不能再灌多余的東西了,愈發重下去會扯斷了臟器。”
“迷魂香行不行?”
“那我們不也暈了?”
“打暈他!”
“這合適嗎?”
“命都要沒了顧不上這許多了!”
“那娘娘來?”
“我怕下手太重打死了。”
兩人一語不發轉頭看向留侍的小廝。
小廝福雙心領神會點點頭,剛鼓起勇氣抬手便要打暈王爺,凌霄霄又攔住了他:
“別太重了,待會還有得王爺折騰呢。”
福雙領命,手刀狀劈在王爺頸后,王爺又昏了過去。
凌霄霄上前大著膽子戳了戳王爺的胳膊,確認人暈過去之后,命小廝扶著王爺。
“屁......臀部撅起來,高一點,再高一點,對。褲子脫了。”
說完凌霄霄背過身去,小廝雖然不解其意,覺得這位側妃的法子古怪了些,但這是救他們王爺的命,也便都沒有任何異議,依話照辦。
凌霄霄轉過身去目不斜視地對他們說著方法,先是讓察言和明路扶好王爺,讓王爺保持撅著的姿勢,命慶繁拿來恭桶在一旁候著,又讓福雙準備好熱水和毛巾給王爺拭汗。
四人領命就位,凌霄霄開始指揮趙太醫操作。
“將那漏斗插......放在王爺肛......恭門里,然后灌香油下去。”
凌霄霄覺得自己這輩子說話上措辭的精神都費盡了。
太醫戰戰兢兢地照做之后,又顫巍巍地問:“娘娘,都好了,現在怎么辦。”
看著撅在榻上,不可描述處插放著漏斗的王爺,所有人都冷汗連連。
要是被王爺知道他們是用這樣的法子救了他,王爺活過來怕是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們索命。
凌霄霄又命人將王爺放平:“褲子就不必穿了,待會怕是也顧不上解褲子了。”
將王爺放平后,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殿內的燭火被微風吹得來回搖晃,偶爾還有燈花噼啪爆裂的聲音。
殿里除了王爺的所有人都覺得,時間這輩子沒有這樣慢過,慢到似乎要凝固了。
除了王爺的喘息聲,和偶爾爆燈花的聲音,殿里安靜的落針都顯得吵鬧。
王爺還是遲遲沒有動靜。
太醫終于在這窒息的局面里忍不下去了,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凌霄霄。
凌霄霄面露難色:“要不......用筷子捅一捅?”
太醫經過方才一遭早就將廉恥丟在了九霄云外,沒有對這個方法提出異議,只是略有擔憂之色:“不會捅壞了吧?”
凌霄霄大手一揮極其慷慨:“不會!”
于是,表面風流成性實則蕭殺四方、金尊玉貴盛氣凌人的天皇貴胄,皇帝六子,平昌王,在被人從命門處灌了香油后,又被人用筷子捅了捅。
捅罷不出一盞茶的功夫,平昌王垂死病中驚坐起。
慶繁見狀,單膝跪地老練異常地將恭桶舉在平昌王面前。
王爺不顧上環視四周環境,一言不發奪過恭桶坐上去。
一瀉千里。
所有人都背對著王爺不敢偷瞧。
殿內除了平昌王發出那無法控制的聲音,還是異常安靜。
但所有人眉眼都舒朗了起來。
趙太醫欣慰地笑著點點頭:“王爺大難不死。”
凌霄霄也撫了撫胸口稍稍定心。
小廝們忙不迭地為王爺更換恭桶。短短一會功夫,來回遞出去地恭桶就有四個之多。
所有遞接恭桶的下人都喜氣洋洋的,彼此如沐春風地點頭示意。
殿內的氣味越發讓凌霄霄頭暈了,可除了她和愈發面色凝重坐姿端正起來的王爺之外,所有人都甘之如飴般嘴角上揚,興奮不已。
正在這時,殿外兩個哭哭啼啼的聲音劃破了這詭異的寧靜。
是王妃和徐美人來了,二人并列跪在殿外,哭天搶地的要見王爺。
尤其是徐美人,簡直跟哭喪一樣,差點背過氣去。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看王爺大好,急著跑來侍奉邀功。
王爺面沉如水,怒喝一聲“滾!”
景念姑姑聞聲面不改色地開門走出殿外,冷眼看著釵頭鳳環盛裝打扮的二人道:“王爺病情初見起色,太醫吩咐靜修。王爺殿內的人盡夠使了,人再多反而打擾王爺養病。二位娘娘請回吧。”
“可凌妃不也在殿里?”
徐美人不死心,收住哭聲大聲問道。
聽到徐美人說凌霄霄也在殿中,平昌王這才注意到凌霄霄背對著他的窈窕身影。
雖然他在外頭的名聲沒皮沒臉,堪稱流氓典范。
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下流胚子。
自己狼狽不堪時,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姑娘在他面前,他竟然臉紅羞憤起來。
“你也滾!”
惱羞成怒的平昌王對凌霄霄怒吼道。
正中下懷!
凌霄霄像得了大赦一般如釋重負,全身的繃緊的神經也稍稍松弛下來,依然背對著王爺福了福:
“那王爺您先忙,妾身就不打擾了。”
說罷步履匆匆頭也不回地帶著自己的侍女揚長而去。
路過跪在殿外的王妃和徐美人時,凌霄霄笑著略拜了拜:
“見過二位姐姐。姐姐們還是走吧,王爺現在心情不大好,不想見人呢。”
徐美人最先冷哼一聲站起來,白了凌霄霄一眼,想罵她又一時找不到緣由,闔府上下都知道凌霄霄是奉召進殿的,名正言順。
只能頻頻用手點指凌霄霄,干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
凌霄霄還是不改方才的笑容,似有詢問般看著徐美人。
徐美人又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王妃謝靈芊此時站了起來,上下打量著凌霄霄。
凌霄霄頷首欠身,微微含笑,盡是恭敬模樣:“拜見王妃娘娘。本該入府后就去拜見王妃,可奈何妾身初來乍到不熟悉府里的規矩,恐胡亂求見擾了娘娘,因而耽擱了請安。請王妃娘娘降罪。”
王妃也報以親切的笑容,虛扶了一把凌霄霄:“妹妹快起身,什么罪過不罪過的,可別說這生分的話。本來妹妹入府后的大小事宜,本妃都應該幫著妹妹打點好。可妹妹也看見了,王爺先前重病,本妃日夜憂心實在顧不上許多,這才慢待了妹妹。妹妹可別見怪。”
凌霄霄趕緊再拜稱“不敢”。
王妃笑意更濃了:“本來妹妹今夜要侍寢,現下看來只能留待來日了。左右長夜無事,妹妹若不嫌棄,去本妃殿里坐下敘話?”
凌霄霄心中叫苦不迭,折騰了大半天,她本想著終于能回自己院里踏踏實實地休息了,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王妃,又要端著儀態小心應付。
可奈何推脫不了,只得抬頭裝出熱絡的笑容。
“王妃相邀,妾身榮幸之至。叨擾王妃了。”
二人攜手攬腕,各懷鬼胎地朝平昌王妃大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