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妙峰山遇險(上)
燕寧點了點頭,“天色已經暗了,現在回城,只怕反而太過招眼,先在別苑暫住一個晚上,不過不用長住,人跑不了就好,我們沒必要在這里長久住著。貿然出府別居反落人口實,只住上一晚,明天我們就回府”
謝明華喃喃說道,“雖然布置周到,但還是和做夢似的,畢竟是北周的皇長孫啊,要不我留下看著他吧,萬一真的跑了怎么辦”
“你當這一層層的守衛是擺設嗎,枕流別院地處偏僻,若是這地方囚不住完顏烏祿,我就不會留這位長孫殿下來做客了,放心,龍困淺灘,他跑不了”
她笑著說道“看來長孫殿下耐心不大好,都沒有聽我說完。我留長孫殿下,實在是為了商討邊城的諸多事宜,先期談判得先明確了吧,不然,這事也推不下去,畢竟此舉,功在千秋。再來世子都來了燕北,作為主人,一點待客之道都沒有實在是不大好了吧”
燕寧給他斟了一杯茶,將茶盞往前推了推,完顏烏祿看著她的眼神帶著探求。
燕寧擺了擺手,繼續說道,“殿下是北周朝廷的中流砥柱,朝中自然離不開殿下??纱藭r正值農忙,農事可是第一等的大事,黑水旁均州的鼠害想必困擾殿下已久。一月之后,我再送殿下一張治理鼠害的辦法。如何?一個月,換一個萬畝良田安寧和一座兩國互貿之城,朝中怕是沒有人能夠送出比這更好的賀禮了?!?p> 這個主意確實很打動人,不過燕寧大費周章就為了開一個邊城?
他有些疑惑,畢竟,對鎮北王府來說,此事除了帶來一些財帛的收益,對于燕北的穩定,并沒有長遠的好處。
“郡主不會只為了開放邊城,促進兩國通商吧”
抬頭看了一眼,月色已濃,雖比不是滿院燈光璀璨,但月光自有其獨有的光華,很是好看。
“這重要嗎,這是一件非常公平的事情,你留,上述所說,雙手奉上;若是殿下不愿留下,我派人過幾日送殿下出城,邊城之事,自是兩國各派使臣協商搓談,我的要求,我之后自會提報給你,全看殿下選擇”
雖是這么說,燕寧心中卻是格外的放松,這場鼠害,牽連甚廣,本周本就良田稀少,均州算是整個北周的糧倉,此事困擾多年,若是不是今年的鼠害沒有控制好,三年之后,也不會因為更為嚴重的春害,突襲燕北。
至少前世的事情于她還是有用的,這個事情,對完顏烏祿擁有絕對的吸引力。
靜靜等了許久,她聽到對面的人開口說道“還望郡主言而有信,我會以自請探查解決均州鼠害為由離開昌平,并命令我的人,邊境諸城,按兵不動一個月,如此,可否觀見我的誠意”
燕寧拍了拍手,笑得格外滿足,“如此甚好,世子著實聰勇過人,格外大氣,那就請世子自便了,過幾日,我再來拜訪世子與小郡主,客房都已準備妥帖,請世子早點休息吧?!?p> 說完,燕寧就心滿意足的轉身離去。
只留下亭中的那個人,一身黑衣與遠處夜色相融,眼底確是一片清明,隱約有狠勁,哪有半點剛剛金毛獅子的樣子,像是只蟄伏的野獸,隨時準備一擊制敵。
一旁的謝明霞小聲問道,“郡主怎么知道北周有鼠疫的,又怎么知道怎樣解決的呢”
燕寧不答,謝明華輕拉了拉她,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郡主自有安排,你當清風使的燕衛是擺設嗎?”
閻清風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一下她,謝明霞這才恍然大悟,燕寧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閻清風,微有些詫異,但還是沒說什么,輕點了點頭。
閻清風嘴角微微揚起,他只是不想她被人各種猜忌罷了,即使提出疑惑的是自己人,即使那個人沒有惡意,即使她也不知道這樣的消息她怎么得知的,這個連他也不知道的消息。
可是,保護她,是一種本能。
燕寧回過神來,回頭向著后頭的謝明華說道,“帶世子下去休息吧”
等到秦傾走后,又向著閻清風交代,平時守衛的事情,要明確確保這一個月完顏烏祿的安全,條分理析,似乎半點沒有什么異常。
閻清風卻明銳地察覺到她的不同,比如耳根處的緋紅。
心底沉了沉,仔細聽著她的吩咐,將自己分成兩個人,一個人是那個屬于燕主的清風使,而另一個,他只能關起來,連他都不知道那是個什么的怪物。
燕寧吩咐完了所有的事情,又讓人抱著完顏瓊還給完顏烏祿,連著他們帶來的四個人都安頓了,尋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別的事情做。
還是走到清溪邊上,按著自己狂跳的心,輕聲說道“不許跳,不能跳,燕寧,不許跳”
是了,在無人發現的那個瞬間,秦傾略過她的時候,輕聲說了一句“阿寧,接穩了,我腿軟,不大站得住”
阿寧……
燕寧認命地閉上眼,沒事,她還可以,畢竟,她還有很多大事要處理,只是一個稱呼,不妨事,不妨事。
腦中突然出現從請神臺下來時候,秦傾說的話。
心中有些亂了起來,將一旁的石子狠狠踢入水中,一時水花大作。
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心中逐漸堅定起來,月亮雖好,但還是適合懸在那里,只遠遠看著。
她,也有她的事情要做,她要做的是天下的太陽啊,沒有什么,可以比這個重要。
第二天早上,燕寧就在花廳里頭了,她夜里總是睡得不大好,睡得淺睡得少。
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脖子,輕聲吩咐道,“旁的沒什么,相信皇長孫殿下是一位言而有信的人,所以,這里安排好了,清風你就回我身邊吧?!?p> 閻清風點了點頭,看著她似乎一直有些不適地揉著自己的脖子。
剛想說點什么,秦傾就過來了,眼底暗了暗,退到一旁。
“怎么這么早就起了,睡得不好嗎”
秦傾微微蹙著眉頭問道,然后搭了塊帕子在她搭在椅子上的手上,隔著帕子替她號起了脈。
“我一向淺眠,世子不也起得很早嗎?”
燕寧輕笑著回道,不避不閃,只好奇地看向他。
“神思倦怠,心神不寧,失眠多夢,內里失調,小小年紀,整個人就已經是一副空架子,虛得厲害”
秦傾面色很是陰沉,眼中帶著責備。
“哪有那么嚴重,先吃飯好不好,世子應該還沒有用飯吧,隨我先去一旁的飯廳用些早膳可好?”
秦傾冷著臉隨著她去一旁的餐桌,她早上吃得清淡,也就一些清粥小菜,心下稍安,好在飲食上她還算規律,只是吃得似乎一向不是太多。
秦傾低聲吩咐著一旁的相月說著什么,燕寧掃了一眼,也沒多在意,她食量不大,早上一向沒什么胃口,畢竟秦傾在,怕饒了客人的性質,勉強多用了一些。
不一會兒,相月捧著一疊紙和一個雕花木盒過來,燕寧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只聽秦傾清悅的聲音說道,“內里欠合,五臟不調,體虛體寒,這疊方子是給你的食膳方子,不放心的話可以再找府上的藥師看一下,另一盒,是的‘軟夢曇香方’的香丸,燃引此香,可助一夜好夢,晚些我讓人再送些給你”
燕寧好奇地打開木盒,“‘軟夢曇香方’,這一介香方不是在制香師胡玉羅去世之后就已經絕世了嗎,你怎么得到的”
秦傾笑而不語,燕寧猛地想起他手上還握著一個月令宮,似乎倒也不奇怪了。
相月有些心疼地看向燕寧手里的木盒,軟夢曇香丸,那也是世子夜里安眠所要用的。
此香極為難得,里頭的一味麝月草,生長在極寒之地,很是難尋,哪怕是世子自己得了這一紙香方,也是勉強夠自己所用。
如今要贈與小郡主,只怕,又要想別的辦法安眠了。
輕嘆了口氣,默默跟在了他們身后。
“回城嗎?”
燕寧點了點頭,她還是有些擔心二叔的,早些回城比較安心一些。
而且,她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需要布置的還有很多,時間留給她的,也不多了。
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院中寂靜無人,秦傾不動聲色地移到她左后側,“怎么了”
“沒什么,隱約覺得有人,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秦傾笑著在她額頭輕點了一下,招呼她趕緊上車。
等她上車之后,才回頭看向完顏烏祿的房間,眼中帶著冰寒之色。
完顏烏祿隱在窗子后頭,看著遠去的兩人,喃喃道,“真是個任性的小丫頭,說走就走,也不給客人道個別,不過她和秦傾的關系是真的好,明明也是客人,倒有要做主人的意思”,語中盡是嘲諷之意。
阿木爾不知道什么時候跳開守衛到了他的身邊。
聽了他的話,有些不解地說道“殿下是覺得,這位秦傾世子和燕寧郡主關系匪淺,可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
“關系大了,如果他們真的有什么男女之情,若是攝政王府和鎮北王府綁在了一起,那南朝,就愈發亂了,這可是多大的好事不是嗎,不費吹灰之力,會有人替我們解決掉燕北的心腹大患”
阿木爾聽完更不解了,但作為北周最睿智的人,殿下說的,總歸是沒有問題的。
想起阿爾泰的布置,向完顏烏祿回道,“阿爾泰布置了一隊人,襲擊燕寧的座駕,等到那邊一亂,就有人可以乘機攻入別苑,將我們帶走”
完顏烏祿猛地回頭,眼中帶著狠厲,“不是說過,不要輕舉妄動嗎?我的話你們也敢違背了,我既然放下話,就說明我自有我的安排,簡直胡鬧,愚蠢!”
阿木爾被他罵得回不了神,“那現在怎么辦,如果此時傳消息過去,只怕也來不及了,出來的時候是被他們帶出來的,也不曾帶有響箭在身側,只怕不能叫停他們”
室內陷入一陣死寂,窗外的水聲都聽得格外清楚。
突然,完顏烏祿笑了起來,阿木爾看著他的笑容很是不解,明明剛剛還在擔心那邊的安排,只見眼前的人施施然走到書架前,隨手翻了本書,看了起來。
見他抓耳撓腮的,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若是阿爾泰他們,都能困住燕寧和秦傾,我也不會心甘情愿地待在這里了,隨他們去吧,不過你再等等吧,等會兒阿爾泰他們就要過來和我們作伴了”
妙峰山上古樹蔽日,燕寧挑起了車簾,窗外的涼風一陣一陣地送進來,讓她的心情都輕快了起來。
秦傾見她心情似乎不錯,正想調侃幾句,突然臉色一變,俯身到他身側,將她一把按下,一只箭就這么斜斜略過她剛剛在窗前待的位置。
他安撫地一笑示意她在角落坐好,然后從暗格中抽出一只黑色的劍匣。
用力一震,長劍頓時臨空,隱有爭鳴之聲。
白色的劍鋒一過,兩側的門簾盡數被放下,隔板也在第一時間落下。
秦傾往下掃了一眼,好在燕寧沒有受傷,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然后輕聲說道“乖乖等我回來”
燕寧點了點頭,隨后秦傾下了馬車,在車壁輕扣了一下,車門立時閉了起來。
閻清風架著馬轉向秦傾身邊,秦傾向著他點了點頭,示意燕寧沒事。
心下稍安,他就怕自己若是肆意動作,反護不了燕寧,好在,他賭贏了,秦傾救下了她。
待到秦傾出來,外頭的箭雨反而變得稀疏。
秦傾掃了眼密林,眼中微沉,“先駛入林中”,沖著趕車的相月說道。
相月立時會意,駕著馬車偏了偏方向往一旁的林中駛去。
在撤退的同時,秦傾取出箭筒中的銀白色響箭,爭鳴之聲響徹天際,天上留下一道極淡的星火之痕,彌漫了一會兒隨后消散。
閻清風護送燕寧回幽州城,只帶了一隊人馬,不過才十余人。
正想也以響箭叫燕衛前來,卻被秦傾呵止,“不必,他們為的就是調虎離山,枕流別苑的人不能大動,我的人也在邊上,馬上就到,先退去樹林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