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世子秦傾(修)
劊子手啐了口唾沫,握緊了手里的刀,正要狠狠教訓燕圓月的時候,猛地手上一疼,手里的刀徑直飛了出去,轉頭的時候只能看見一個藍色殘影,等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在臺下,五臟六腑震得生疼。
此時,藍衣少年掏出一塊玄鐵令牌示向眾人,自監(jiān)斬官起眾人見了紛紛跪拜,呼喊道“拜見攝政王世子殿下”。
喧鬧的人群紛紛跪拜,本是鬧市的街頭一片寧靜,匍匐一片里獨立著的人也就顯得格外清晰,燕寧看著遠處,額頭淌下的血水讓眼睛有些模糊,但不知怎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在朦朧的眼里顯得格外清晰。
人群拜伏于他的腳下,自馬車之上緩緩而下,一身月牙白的長衫,身上不飾一物,干凈地仿佛只他是這世間唯一的神祇。
周身圍繞著一抹寧靜致遠的氣質,好似世上沒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喧鬧的街頭因他的存在似乎與九重宮闕無異。
燕寧緩緩扯出一個笑容,以前聽過的遠古傳說里有一種說法,說是九天之上的神祇,可步步生蓮。
她想,如果真的有神祇,那應該是他這樣的吧,也只有他,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唔,她在閨中時就聽過的這個人,“借得金陵三千雪,天下無人配白衣,世子秦傾,舉世無雙”。
果然是這世上最適合穿白色的人,頗有取天之華彩裝點一身之感。
白衣男子自人群之中緩緩而來,拾階而上,在燕寧身側站定,微挪了挪位置,抬了抬手,正好將她遮在身形之下。
燕寧順著衣擺抬眼看去,前日夜里下了場雨,地上本泥濘污穢,而這個人白色長衫之上確是不染纖塵,他迎著光,日頭打在他身上,整個人明亮異常。
她突然感覺有些好笑,看來父王之前是白擔心了,攝政王府是真的有錢啊,至少,比鎮(zhèn)北王府有錢多了,來街頭看個斬首,還要穿著千金一匹的思云緞,真是奢侈呢。
白衣男子朝著高臺之上抬了抬手,“起來吧,趙大人,您是監(jiān)斬官,現(xiàn)在午時三刻未到,本世子在這停留一會兒,想必是沒有關系的吧,叨擾了”
趙相合拍了拍膝蓋起身,摸了摸胡子,笑說道“世子殿下說笑了,今日下官可沒見過您,場上的也都沒見過您,我什么都不知道,您隨意”
他往邊上不置一言的內官瞄了一眼,輕嘆了口氣,一字一頓道“只是這午時三刻的時辰啊,是老祖宗的規(guī)矩,禮不可廢,任何人力,都不能與之抗衡啊,您,可清楚?”
說罷看著底下跪的筆直的燕寧,嘆了口氣,希望王爺能懂,陛下的殺心毫不遮掩,能求情的,能救人的,如今自己已經先成了一縷孤魂了。
秦傾點了點頭,緩緩蹲下,即使燕寧跪的筆直,也只是和他保持個平齊。
從懷里掏出一塊絲帕,緩緩擦拭著燕寧的臉,血污漸漸被擦去,臉上的神采逐漸顯現(xiàn),極具風韻,很美,明明是就要赴死的人了,嘴角卻擎著一抹笑。
他的嘴角染上幾絲和善的笑意,說道“‘九秋風露金蓮開,奪得千峰艷色來’。看來世人的盛譽不一定都是夸張,也有頗具眼力的時候。十六州若有十分顏色,郡主,可獨占十分”
聲音里帶著如沐春風的溫柔,如林間清泉,松石入水。
燕寧想,這應該是她短暫的十五年里頭聽過最好聽的聲音了。
毫不客氣地打量著他,她突然有些自嘲地笑起來,直搖頭,到這個當口還會被美色所惑,父王知道了該毫不客氣地笑話她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了什么,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道出的卻是一個極為確切的肯定句——
“我知道你,你是,秦傾。久仰大名,世子殿下”
秦傾沒有回答,畢竟燕寧問出口的也不是一個疑問。
用手帕撫上她頸間的傷痕,傷口有些深,尚未結痂,還在向外滲血,微微蹙了蹙眉,這傷口極為齊整,可見下手之時利落至極。
他毫不耽擱地從懷中掏出傷藥,抹了一些,敷在她的傷口之上,本該略有些涼,可此時燕寧已經沒有什么感知的能力了。
“前夜,為什么拒絕出天牢?”
前天夜里,他派了一百名月衛(wèi)去救人,想將她救出天牢,沒想到才派人給她遞了消息,大隊人馬還未接近就聽天牢里頭竟然傳來鎮(zhèn)北王府郡主自刎的消息,整個天牢亂作一團。
他的月衛(wèi)不知道郡主是生是死,怕反驚動了守衛(wèi)抵死反抗,傷害郡主,只能作罷。
似是猜中了心中所想,眼前的人眉眼間有些得意,喃喃一句,“果然是你”
“知道是我,為什么不走”
燕寧微微偏了偏頭,陽光落在她臉上,刺的有些睜不開眼,夏天的日頭有些毒。
算起來這時候燕北的天氣卻是應該是極好的,若是在燕北,風來水榭里頭的一池子蓮花應該已經開了。
仿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燕寧回過頭看向他,整個身子又隱回了他的身影之下,眼前的這個人,好像不管什么時候都是一片淡漠的樣子,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
這樣恰到好處的笑容和處變不驚的態(tài)度,她怕是學不會了,即使重活一世,怕也學不會的。
秦傾收回了撫在她傷口之上的手,敷了藥的傷口已經停止了滲血。
燕寧看著這位世子殿下看著她的眼睛頗為執(zhí)著,好像準備堅持要個答案的樣子。
只聽他說道“是因為擔心有埋伏嗎?既然橫豎都是死,鎮(zhèn)北王府的小郡主,不會是這樣貪生怕死的人,我很想聽這個理由”。
他知道不會輕易成行,多半可能是金鑾殿上那位一石二鳥的局,是那位籌謀隱忍多年設的局,準確說,怕是這一代一代的金陵城中的帝王都在為今天做準備。
但以手里的銀甲月衛(wèi),他至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成功,唯獨算漏了一件事,燕寧不想走,而算漏了這一件事,就永久失去了唯一救她的機會。
燕寧笑了笑,“死有什么好怕的”
因多次牽動嘴角,引動了嘴角的傷,一開一合說話間,血氣翻涌“我不懼死,唯有不甘心而已。我若是死,怎么也該轟轟烈烈才對,不拖上金鑾殿龍椅之上萬乘獨尊的那位,實在是太孤獨了啊!”
秦傾聽她胡扯,卻覺得很是有趣,她說的憤恨,他卻感知不到她作為將死之人該有的情緒,那些害怕、恐慌、憎恨的情緒,都與她無關。
忽然,他聽到面前的人向他說道“可是,攝政王世子殿下。鎮(zhèn)北王府主持燕云十六州五十八年,我雖不才,卻也秉承了先父的教導,明白鎮(zhèn)北王府存在的價值,是作為強者保護萬民的,作為鎮(zhèn)北王府的主人,我不能做逃兵!”
“金鑾殿上那位向我發(fā)起的生死戰(zhàn),我輸了,誠然也付出了代價,闔府幾百余條性命都會淪為刀下亡魂,是我沒有守護好他們,日后下了地府,我自會向列祖列宗請罪。可前夜...”
燕寧收斂了笑容,一字一頓說道“請恕燕寧辜負了世子好意,燕寧不能逃,不能丟下場上的燕家人離開。”
似是扯動了傷處,她頓了頓,卻沒喊一聲疼。
然后繼續(xù)說道“何況是,是借你的手逃出去...你若只能救了我,那我們這燕氏一脈一個多月來為了你的抵抗,又有什么意義。那我們最后還在拼死守護的道義也失去了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