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遇襲
“還想買船?”李旦嘴角扯了扯:“我給了你一只還不夠?”
聶塵恭維他:“大丈夫立世,當學李佬這般雄踞一方,這是你教我的。”
“跑船沒那么簡單,海上比陸地上還要兇險,船越多風險越大,樹大招風,被人盯上抵不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旦仿佛隨口的一說。
聶塵認真的回答:“李佬是那棵大樹,我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李旦聽了,哂笑一聲,策馬走了一段才道:“你想在海上做大,用海上力量來維持福壽膏的生意穩定?”
“.…..”聶塵的厚臉皮終于紅了一紅,被人窺破心事終究有些難堪,但是立馬又恢復如常,然后一點也沒有羞澀的答道:“什么都瞞不過李佬啊,我想過了,福壽膏是暴力生意,倭人一旦回過味來,總有人不甘心讓這么賺錢的行當被外人把持,今后隨著吸食福壽膏的人越多困難也就越大,若是我們在海上強橫,誰敢動我們的生意我就斷他的海路,幕府絕不會放任海上商道被腰斬,兩相權衡,自然不會跟我們撕破臉。”
“你不是德川忠長的幕僚了嗎?怎么還擔心這個?”李旦問。
“人心隔肚皮,利益大到一定程度,兄弟都沒得做,何況幕僚。”聶塵回答得很干脆。
李旦扭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飄來一句:“你這么說,我倒是有些擔心啊。”
“李佬不必擔心,有你在,我不可能取代你。”聶塵說得直白,毫不猶豫:“你隨時可以掐死我,好似掐死一只螞蚱,倭人在陸地上稱王,你是在海上稱霸。”
頓一頓,他補充道:“李佬,我與德川家建立起聯系,于你有極大的好處,從此松浦鎮信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樣欺壓平戶港的明國人,他會掂量掂量,今后李氏商行將會發展得越來越好。”
“你拿這個來跟我做交換?”李旦瞇起了眼:“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答應你?”
“憑李佬是極聰明和有遠見的人,當初只不過因為我和長海和尚之間有些模糊的關系,你就大方的給我一條船,德川家遠比長海的天臺宗來得龐大強悍,你一定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聶塵信心十足的答道:“李佬認為我在狐假虎威也罷,在虛張聲勢也罷,總之我在你麾下,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我沒有壓倒你的野心,也沒有取代你的必要,更沒有在平湖港獨自立足的能力,所有的生意分成都在你的一手操控之中,李佬,這樣還不夠么?”
李旦瞇縫著的眼睛望著遠處,半響沒有說話,聶塵也不催他,慢慢的策馬跟著他走。
良久之后,李旦鼻孔里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嗤,后生可畏啊,我在你這般年紀的時候,還在船上當洗甲板的小工,你卻能跟我討價還價,還令我前瞻后顧,頗為心動啊。”
“那是因為李佬非尋常人物,我才能斗膽交底,換做別人,我還不會這么掏心窩子呢。”
“別扯這些,你說吧,想要什么樣的船?”李旦砸砸嘴巴。
“當然是大船,越大越好,最好配齊水手,我很缺人手的。”
李旦哭笑不得的瞪他:“你這是用我的骨頭熬我的油,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不便宜不便宜,但對李佬來說,還不是九牛一毛。”聶塵嘻嘻哈哈,馬屁拍得啪啪響。
兩人一路走著,馬蹄踏踏,沿著來時的路一路向西。
一樁在日后影響深遠的交易,就這么簡單的定下了,馬背上的交談帶著機鋒,主要的內容說好以后,其余的時間就是閑扯了。
“松浦家的人不跟著,我們的隊伍看起來短了一截啊。”聶塵心情大好,前后張望:“人少走起來會快一點,回到平戶的時間也會快一點。”
“那么想急著回去平戶?”李旦又瞪他,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把這個小年輕放到跟自己兒子一樣的地位來看待了,這家伙太聰明了,膽大心細,搞出來的名堂連自己這個老江湖都咂舌不已,收他當個臂膀,的確踏實。
“我還沒答應給船呢。”
聶塵又嬉皮笑臉,李旦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昨天我問過松浦鎮信,他在京都還有事,不會這么快走,我只好先走一步了,沒了他的跟著,我們在路上可能會麻煩些,各地大名的關卡比大明的稅關還要污。”
“李佬,這次不用擔心,我帶著這個呢。”聶塵拿出德川忠長送的倭刀來,刀身帶著魚皮刀鞘,刀柄和刀鞘上都刻著醒目的三葉葵圖案,用金箔燙了一層,陽光下亮閃閃的很扎眼。
“德川家的家徽!”李旦一震:“他們連這個都給你了?這玩意兒比幕府通關文牒還管用。”
他又一次深深的瞪了一眼,他都不記得一路上看了聶塵幾回了:“有他當然方便許多,你還有什么玩意兒沒拿出來?”
“沒了,以后有了我拿給李佬看。”聶塵聳聳肩膀。
“.…..”李旦把刀子拔出來瞧了瞧:“好刀,和你兄弟鄭芝龍那把刀比起來不相伯仲,倭人鑄劍果然有一套。”
一直跟在后頭的鄭芝龍聽了不樂意了,他從荷葉那里順來的苗刀一直藏在馱馬的箱籠底下,此刻忍不住說道:“那可不一定,等到了平戶,我們比比看。”
“那倒不必,利器無高下之分,只要能殺人即可。”李旦還刀入鞘,丟給聶塵,仰頭看看天:“烏云密布,看樣子快要下雨了,我們須得走快些,距離前頭的城鎮路還長著呢,淋雨可要生病,催前頭走快點。”
整個隊伍應聲而動,卸去了負重的馱馬隊本就輕快,頭頂上滾滾而來的云彩隨風而飄,在天空越積越厚,慢慢的變了顏色,黑沉沉的如一個巨大的蓋子,人人都看得到,一場大雨就要來臨了。
于是人馬都加快了腳步,在土路上疾行,要趕到下一個城鎮避雨。
但云終究是比人走得快的,而離開京都后沿途的荒涼也并非大明朝呆慣了的人可以想象,幾十里地不見人煙是常態,而因為離開京都的時候貪圖趕路,隊伍錯過了幾個宿頭,天擦黑的時候,眾人處于前不著村后不靠店的尷尬境地。
“看樣子雨快來了,摸黑趕到備后國時間上來不及,今晚就在野地里宿營吧。”李旦摸一把坐騎的脖子,濕漉漉的全是汗,這路趕得有點急了:“尋個靠山避風的空地,扎營!”
眾人趕著馱馬奔入一片路邊空地,空地靠著一座小山包,周圍都是松林,道旁一條小溪,水流清澈,倒是宿營的好地方,大家七手八腳的拿出帳篷埋下鍋灶,撿柴的撿柴、打水的打水,準備在這里過夜。
李旦下馬坐在一塊石頭上,不停的揉大腿,畢竟年紀大了,騎馬走遠路久了兩腿生痛,周身都疲憊。
“國助這小子,讓他帶人打前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走這么遠都不見人,莫非他直接奔回肥前國了。”李旦忍不住罵道,埋怨先走一步的兒子無能:“從京都回平戶起碼要半個月,這小子跑那么快干啥?”
說歸說,李國助也聽不見,大家架起篝火煮了晚飯,草草吃過后天上的云變得更加的厚,似乎隨時都會下雨,山風正勁,所以吃完飯大家就鉆進了帳篷,悶頭睡覺。
星星點點的光在各處帳篷里燃氣,又逐個的熄滅,唯有一處,卻一直亮著。
聶塵坐在矮小的帳篷里,借著油燈的光,察看一塊布料。
布料是尋常的棉布,不尋常的是,上面用朱筆畫著彎彎曲曲的線條和墨筆勾勒的圓點曲線,有些像涂鴉,但上面用小楷寫的倭文卻體現出這絕不是普通的涂鴉。
鄭芝龍蹲在聶塵身邊,仔細去端詳,看到每一個倭文旁邊,都有漢語標準的翻譯。
“倭人的地圖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這些小漢字是你寫上去的?”
聶塵頭也不抬的回答:“請李旦的通事標上去的,費了幾兩銀子堵嘴。”
“倭國地圖你哪里來的?”鄭芝龍不明覺厲:“這類東西不好搞到。”
“在翁昱皇的房間里順來的,他那里地圖很多,少一張不會發覺。”聶塵的手指在地圖上比比劃劃,像是在丈量什么距離:“我趁他外出的時候摸進去拿的。”
“偷?”鄭芝龍一怔。
“讀書人拿,能叫偷么?”聶塵大刺刺的不以為然。
“.…..拿這個做什么用?”鄭芝龍只好順著他的話頭說:“我們又不在倭國打仗。”
“以后會有用的。”聶塵的手指頭在地圖上劃來劃去,然后緊皺眉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鄭芝龍跟著他看了一陣,聶塵見他感興趣,干脆教他識圖,說些比例尺、坐標之類的話,還教他用地圖定位的本事,聽得鄭芝龍興趣盎然,大呼學到了。
“聶大哥,你從哪里懂得這些本領的?尋常私塾可不會教這個。”
“當然是在公司團建野外生存活動的時候……哦不,是在跟著我爹游學的時候學來的。”
“讀書人會這個?”鄭芝龍目露驚訝:“你爹好厲害。”
“博覽群書嘛,什么都要學。”聶塵探頭朝外面看了一眼,轉頭把地圖卷起藏在貼身的包袱里:“睡吧,天晚了,明早還要趕路。”
在他掀開帳篷的一剎那,鄭芝龍卻敏銳的豎起了耳朵,他如豹子似的跳起來,蹲到帳篷邊上。
聶塵一驚,看他側耳朝外聽了一陣,然后全身伏地,趴在地上如一只蜥蜴,耳朵貼在地面上。
“怎么了?”聶塵伸手把德川忠長送的刀子拿在手中。
“遠處有腳步聲,人數很多!”鄭芝龍抄起油燈蹦出去,把油燈朝地上一砸,燈油四濺,引燃旁邊的野草。
馱馬就伏在帳篷邊,鄭芝龍一把將苗刀從箱籠里抽出來,踢一腳滿地亂滾的油燈,讓火焰燃得更猛烈一些,氣運丹田,暴喝道:“有山賊!趕快起來!”
火苗在草叢里竄起,飛快的燃燒,短短的時間里舔上了樹梢。
四下里的帳篷中,有人反應很快,從帳篷里跑出來,有人反應慢些,懵懵懂懂的揉著眼皮。
火光中,松林里、山坡上,影影倬倬的黑影站在了暗處,大概沒想到營地里的人居然可以察覺到,他們的舉止有些失措,短時間里竟然沒有發動。
聶塵第一時間拉著鄭芝龍朝旁邊跑了幾步,躲進光線照不到的地方,隱入草叢。
腳步剛走,“砰”的一聲,一發鉛彈從遠處射來,打在鄭芝龍剛才站立的地方,激起一股泥土。
天上的云,厚得幾乎貼在了地面。
大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