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妖艷烘,綠楊帶雨垂垂重。大周的五月較楚黎更加清冷,原該在四月末抽的芽兒,在五月初才冒出了頭。
白術來的時候,江重錦正拿著水壺,巴巴地瞧著繡球花嫩綠的芽兒。
“娘娘。”
江重錦托腮嘀咕:“一個多月了才抽芽,白術,這繡球還能長出來嘛。”
久久沒聽見白術回話,江重錦這才看她。
“娘娘,奴婢...”
白術語氣不同往常,江重錦直起腰來瞧她:“這是怎么了?”
“娘娘,楚國傳來消息,皇上重病不起怕是...”
“這樣。”
江重錦一點不驚訝,父皇撐不到入夏了。
離開楚黎的前一天,父皇昭自己去承明宮。
那僅年過四十的人坐在案前,頭發已然全白,雙眼模糊,顴骨凸顯,看上去已是老態龍鐘。
他看著自己,又像是透過自己看向紅墻綠瓦之外,看向很遠的地方。
江重錦知道他一定想起了另一個人。
“阿五及笄兩年了,就要嫁人了,若你母妃在,她一定也會欣慰。”
若母妃還在在,知道自己遠嫁來大周,定要為此難受不已,還好母妃去了,她什么都不用管了。
見自己不答話,座上的男人慌了幾分。
“阿五,可是怨父皇?”
“平樂沒有什么好怨的,平樂是為了楚黎的百姓。”
聽到這里,他似松了口氣。
江重錦話鋒一轉,冷笑著道,“該怨的應該是我的母妃和我的哥哥,母妃所托非人,哥哥年少殞命,這么多年,他們在天上看著,當初陷害他們的歹人得到了應有的下場,該安心了。”
“你...”父皇拿手撐著桌子,模糊不清的眸子里布上血絲。
江重錦聲音微顫,語氣卻堅定異常:“不對,當初害我母妃的,不止是淑妃。”
江重錦抬頭慢道:“還有父皇您啊。”
也許是自己眼眸之中毫不掩飾的恨意,灼傷了自己父皇的心。
父皇拍桌而起,身形已搖晃不止。
“混、混賬!”
“兒臣去大周聯姻,便是大周的人了,父皇再生平樂的氣,也不能拿平樂怎么辦。”
“母妃定不愿與父皇在天上相見,所以父皇息怒,千萬要保重身體,萬壽無疆啊。”
說完最后一句,父皇撐著桌子的手一下垮了,整個人就像被抽光了氣力,頭向后靠在椅背上,真是一點生氣都沒有了。
自己在父皇的女兒中排第五,從小便被叫做阿五,母妃說阿五的五字不好聽,自己是父皇的五公主,父皇有好多女兒,母妃卻只有自己這一個寶貝兒。
母妃說,以后就叫阿嫵吧,小女嬌俏,嫵字堪配。
那個男人害了母妃害了哥哥,終究還是善待了自己,給了自己無上的榮寵。
那一日,他眸中僅剩的光亮也漸漸暗了下去,江重錦跨出殿門,心想,自己是連最后一點恨都沒有了。
“娘娘,還有一事。”
“說。”
江重錦歪頭瞧著那嫩芽,軟綿綿的,像是一個不小心就要折在風中。
“今早宮里傳開了,安陽公主寫了信來,想讓皇上支持寧世子奪權,而且安陽公主...安陽公主她有喜了。”
砰地一聲,是水壺掉在了土上。
江重錦慌了手腳,想撿起水壺,才看見那粉綠的芽已經叫水壺給壓折了。
白術看著自己主子無措的樣子,不知如何開口,江重錦怔愣片刻,揉了揉眼睛道:“皇上的意思呢?”
“奴婢不知。”
......
秦奇川入宮前便猜到皇上傳召自己是為了什么事。自楚國驃騎大將軍以謀反罪論處后,楚國前朝便是寧王一派獨大,楚國皇子無一出挑,倒是寧王嫡子江淮業自襲承王位后,一直頗得民心。
江淮業對皇位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實則這楚國皇位也是江淮業囊中之物。
秦奇川想起那日在冷宮的場景。
楚國的寧世子和平樂公主是才子佳人,可惜皇室宗親向來情薄,為了這皇位,江淮業也能狠心將她送到大周來。
秦奇川想著,那腦海中的人就活生生出現在了面前。女子披著暗花云錦紗袍,站在紅墻旁,墻外高高長著一株石榴樹,那飽滿的石榴果順著枝藤掛在墻頭的琉璃瓦上,那女子便這樣抬頭瞧著,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頸。
初見她時,是在楚國昭蘇的廟會上,當時自己的身份也不是御史大夫秦奇川,而是閑云公子。
中原才子閑云公子,善畫更善論道,才學絕倫卻不肯入仕,平時行蹤不定,最愛周游四海,結交各路好友。
那年楚國昭蘇的廟會格外熱鬧,自己以閑云公子的身份,包了昭蘇最大的酒樓,誰能答對自己出的題,就能上座,并為他作畫一幅。
閑云公子聲名遠播,不多時酒樓外就圍滿了前來答題的人。
自己在雅室候了許久,才見到解題人。
那時她穿著尋常素衣,仍難掩天人之姿,自己不曾想到竟是位姑娘,也在心里暗嘆一聲。
秦奇川見她舉手投足皆是貴氣,定是身份不凡,卻怎么都想不到她竟然是楚國平樂公主。
為她做的畫她沒有拿走。
“閑云公子若真要獎我什么,不如將那副山水居圖送我。”
當時自己正拿了李如斯的山水居圖來臨摹。
秦奇川聞言也是一愣,順著她視線看去,自己臨摹的那副山水居圖正擺在一旁的小幾上。
李如斯是前朝畫家,超然塵外,放浪形骸,最善畫山水。
他的山水居圖雖不易得,卻遠遠比不過閑云公子的畫作珍貴價高。
許是見自己不說話,她又解釋道:“小女子無意間答對了公子的題,公子高潔傲岸,小女子這般俗色若真讓公子入畫,倒是折煞小女子了。”
秦奇川最后還是將那副山水居圖給了她,只是自己書房內她的畫像卻越疊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