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重錦揉了揉眼睛,專心看起《左傳》來。
“啟稟皇上,秦大人求見。”
江重錦放下書,微扶一身走了出去。
那候在門外,垂著眼的男子,江重錦皺眉,好像在哪見過,還未仔細看清他的臉,那男子就已經抬步進了殿內。
徐昭儀給皇上送糕點被賞賜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后宮女子都開始往啟德殿里塞糕點。
江重錦每天來都能看到有妃子站在啟德殿外托柳公公往里送糕點。
今天有那徐昭儀的吉祥果、明日還有那陳美人的糖蒸酥酪、如意糕,日日不重樣。
江重錦也有任務在身,就是告訴姬珩這些點心里哪樣最好吃,做那位點心的妃子便能受賞。
“可是吃膩了?”姬珩看江重錦晚膳都沒動那盤鹿脯。
江重錦搖頭不語,今天是母妃忌日,楚國習俗,在親人忌日那天是不能食葷腥的,不僅如此還要放蓮花燈,江重錦想著早些回棲梧宮帶著白芨白術去放燈,連飯都沒吃幾口。
看著江重錦放下碗筷,姬珩站起身接過柳德盛手上的青肷披風,給江重錦戴上。
“跟我來。”
臨近四月,天氣卻還清冷,姬珩拉了拉斗篷的帽沿,牽住了江重錦的手出了啟德殿。
姬珩步子大,江重錦加快步伐跟著,天已經暗了下來,江重錦跟著姬珩走過九曲的長廊,江重錦從一開始就沒開口問,心中卻隱約想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相信。
江重錦突然小跑幾步,靠到姬珩身邊,一下樓住了姬珩手臂。
姬珩停住腳,往斗篷里看:“可是冷了?”
江重錦搖頭。
姬珩拍了拍江重錦的手:“快到了。”
江重錦抬頭看著姬珩的側臉,只覺得跟做夢一樣。
拐過最后一個長廊,姬珩開口:“到了。”
果然,到了金水河,江重錦本來就是打算來這里放花燈的。
姬珩牽著自己到河邊,岸邊果然放了一盞花燈。
姬珩拿起那花燈放在江重錦手中:“不知這花燈可與楚國的一樣?”
江重錦的臉隱在斗篷中看不真切,姬珩開口:“我在楚國,見過你為你母妃放花燈。”
每年母妃忌日都是江淮業帶自己放花燈,江重錦沒想到姬珩也知道,沒有細想。
看著手中的花燈,與楚國的花燈一摸一樣,江重錦吸了吸鼻子。
“感冒了?”姬珩聞聲彎下腰來,往斗篷里看。
看見斗篷里江重錦亮晶晶的眸子,姬珩一愣,忽覺唇上一軟,藏在斗篷里的人踮起腳來,往前一湊,親了下來。
只輕輕一下就離開,江重錦不敢去看姬珩的臉,轉過身去跪在地上,把那盞花燈送到了水中。
花燈順著河水飄去,那一點光也越來越遠,看不真切了。
江重錦想起母妃,想起楚國,還有身邊的姬珩,眼淚就不爭氣流了下來。
江重錦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拉住了姬珩的手,姬珩彎下腰,下一刻江重錦就被打橫抱了起來。
江重錦一哆嗦。
姬珩解釋道:“怕你冷。”
江重錦輕嗯了聲,拿手環住姬珩的脖子。
姬珩抱著江重錦,沿著金水河岸走回啟德殿。
姬珩記憶深刻,楚國皇宮里也有河,叫做潞河。
十歲的時候,姬珩還在楚國做質子,大周傳來消息,母妃離世,自己就這樣沒有一絲猶豫,從潞河岸上跳了下去。
冰冷的河水溢進鼻子里,意識一點點消失,就在姬珩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結束,要去見母妃的時候,河岸上傳來女童的尖叫聲,自己衣領被人匆忙抓住往上提。
聽這女聲似曾相識,姬珩想起來,就是那天那位不自量力的小公主。
那個明明不受重視,卻在看見自己被欺負時挺身而出的公主。
姬珩不知道她哪來這么大力氣,明明比自己小,還是硬把自己拖上了岸。
姬珩沒死成,只覺這公主真是個麻煩,便閉著眼睛不想搭理她。
那公主見自己沒反應,急得在自己身上到處亂摸,還扒開他眼皮往里看,姬珩癢得不行,只好一下子睜開眼,坐了起來。
那公主被自己嚇到,愣了會,片刻后又開始嚎啕大哭。
看著她穿著打扮已不同往日,錦衣華服,妝容華麗,十足十的公主樣,只是哭著抹鼻涕的樣子不太好看。
姬珩這才想起來那日承陽殿的大火,她的母妃也已經不在了。
看她哭得傷心,姬珩以為是自己眼神太兇,又嚇到了她,正想著說些什么來安慰她,還沒想到,眼前的公主一下子撲了過來,撲進了自己懷里,抱著自己哭。
自己頭腦空白一瞬,臉也蹭得紅起來。
懷里的公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邊用手擦,一邊抹在自己衣服上。
她哭得接不上氣,抽噎著說:“哥哥...我哥哥...這條河...嗚嗚嗚...你...你不要這樣。”
姬珩聽著心中一揪,前些日子淹死在這河里的四皇子,正是她的親哥哥。
過了許久,那公主像是哭累了,才勉強放開自己。
姬珩才仔細看清她的模樣,那嬌俏的公主紅著眼睛,跪在地上,略嘟著嘴委屈巴巴地看著自己。
那時已是初春,春風拂過,吹起岸邊成排的柳枝,吹動那公主發間的珠花步搖,發出清脆的叮咚聲響。
風吹動的哪里是這步搖,分明就是自己的心。
......
四月的風還夾著涼意,姬珩走得很快,直到殿內才放下江重錦。
姬珩捏捏江重錦的手,還好,不冷。
今夜,江重錦留在了啟德殿。
姬珩解開外衫,見江重錦木訥著不動,便半跪著,幫她拖鞋,抬手去解她的衣帶,輕聲說道:“你睡里面。”
江重錦應了一聲,往里側挪。
姬珩翻身上床,躺下環住了江重錦的腰:“睡吧。”
江重錦一呆,仰頭見姬珩眸色深深地看著自己,聲音低沉:“怎么?不想睡?”
江重錦趕緊閉上了眼睛。
一絲睡意都沒有,過了好一會,江重錦慢慢睜開眼,姬珩睡著了。
殿內沒有點燈,好在今晚的月亮格外亮,江重錦這些天都沒有仔細看看姬珩的模樣,現在瞧著,當真是好看。
哪哪兒都好看,鼻子好看,眼睛也好看,像畫里的人兒。
江重錦大著膽子,悄悄伸出手,想去摸摸姬珩的左眼角的淚痣,還沒碰到就被人捉住了。
江重錦嚇得喊出聲來:“姬珩!”
這可是皇上的名諱,江重錦倒吸一口氣,噤了聲。
沒有膽子再看姬珩,他一定是生氣了的。
懷里的人顫著,姬珩抬手摸了摸江重錦的臉,輕輕嘆了口氣,“在楚國時,倒不見你這般膽小。”
江重錦心想你這不是廢話嘛。
“再叫一聲?”
江重錦眨了眨眼。
“再叫一聲?”
咽了咽口水,江重錦干澀地開口:“姬珩。”
“嗯。”姬珩心滿意足地江重錦箍在懷里,下巴抵在她額頭上:“快睡吧。”
江重錦不敢再動了,就在姬珩懷里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