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翠回了房,心下不免急惱,早知道腿治好了要被那劉財主看上,還不若就跟上輩子似的瘸了呢。
錢老四兩口子撿了她又養她這么大,雖說非打即罵,但終歸沒把她餓死,說要將她賣了便可以賣了,她是到哪里都挑不出理來的。
這邊月英一著炕便死豬似的呼呼作睡,只留點翠扒心撓肝兒的直把門框子抓爛。
第二日,在錢老四家的逼視下,點翠穿上了那身松垮垮的水紅布裙,對襟襖兒,白綾豎領,盤扣扣得緊緊的,露出了瘦長的青筋脖兒,脖兒上挑著個不倫不類如意髻的腦袋,稀疏的頭發上堪堪插了月英的那朵打了蠟的絹花兒,一切停當后,木木的坐在了炕上不動了,活想只凍僵了的伶仃瘦水鳥兒。
月英瞅著那朵絹花兒就很不開心,噘著個嘴,吃了早飯,連碗都沒洗,哼哧哼哧的自個兒跑出去生悶氣去了。
直到過了晌午,管事才陪著劉財主進了錢老四的大門,錢老四家的嘴立即咧到了后槽牙,尖著嗓子喊小翠快來給劉老爺看茶。
劉財主常年浸淫酒色,瘦猴一般的身材,就連臉也尖嘴猴腮的,唯那雙色眼嘰里咕嚕閃著精明的光,看著瘆人。他也不急著進屋,只在院兒里的大棗樹下打量這錢老四這家。
點翠慢慢吞吞的點了一碗筍絲杏仁茶來,也不抬頭,木這個臉兒獻上。
“翠啊,抬起頭來,見見劉老爺。”錢老四家的趕緊說道。
點翠沒聽見似的,打死不肯抬頭,只拿稀疏枯黃的頭頂對著劉財主,劉財主小眼睛里閃出一絲失望,正待開口,院墻外面傳來一聲嬌脆的聲音,隨著一個香噴噴軟乎乎的身影粉蝶兒似的撲進了院子來。
“哎呦,錢大嫂子,奴家來問你借針線來了……”進來是錢剛子家的,名叫桃花,人如其名,找了雙風流水靈的桃花眼,性子也似那輕浮的桃花,更是個潑辣刁鉆的,潑辣的名聲與錢老四家的不相上下,在村子里是有名的破落戶兒,她男人錢剛子是個憨漢子,根本管不住她。
桃花眼梢一揚,瞅著院里的兩個陌生的男生,掏出高聳胸脯兒前的汗巾,捂嘴咯咯一笑:“呦,有客呦,是奴家打攪了。”
“不打攪不打攪。”管事的還沒見過這般風韻的小娘子,就是劉財主也目不轉睛的瞧著這位妙人兒。
桃花又是吃吃一笑,隨即不再看他,只正色與錢老四家的閑聊。錢老四家的心里納悶,這桃花向來與她井水不犯河水,今兒突然登門這又是唱的哪一出。錢老四家的只想她趕緊走,又不敢開罪了她,怕她撒起潑來沖撞了劉老爺,壞了自個兒的好買賣。
誰料這桃花跟粘了腚似的,跟錢老四家的東扯西扯,時時發出幾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浪笑,就是不肯走。
“這位小嫂子是?”管事的忍不住想問。
桃花話語一頓,飛白了他一眼,似是不滿他打斷自個兒與錢老四家的聊天兒,這才嬌嬌開口:“奴家名喚桃花兒。”
管事的被這一眼飛的差點掉了魂去。
嘿,真是個夠勁兒的小娘子。
劉財主黃牙一露,在管事的耳邊語了一句,便負手做瀟灑形狀八字步回頭上了轎子。
“哎,哎,劉老爺您咋走了吶,價錢還沒談好呢。”錢老四家的急了,扒著轎子不讓走,昨天夜里她跟錢老四商議了一個晚上,今兒可要將價講到五兩五錢去,這還沒等商議價錢,劉老爺咋就走了呢。
管事的得了劉財主的話兒,眉開眼笑的上前對著桃花兒打了個千兒,道咱家老爺說了,這是五兩現銀,等到姨奶奶過了門,另外有三兩的銀子、一匹杭緞尺頭、一副鑲金頭面、一雙釘珍珠兒軟底繡花鞋、一副銀臺盤、一把銀執壺、十個汝窯梅花盞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