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傀儡。吃肉傀儡。
我心中反復(fù)念叨著這個名詞。
裝神弄鬼的傀儡是見過了,至于怎么個吃肉法,一時還真不好判斷。
等到午后,我和小嬋、冬休,三人成行,一同去探探奕安哥。
午睡還未起的時辰,府中后院安靜靜的。這時節(jié)多走幾步,僅穿著兩層單衣裳,也覺得熱了。
應(yīng)門的丫鬟見是我們,笑盈盈的說:“姑娘們來了,哥兒正無聊的緊呢?!?p> 這院里幾株芭蕉竟生的極好,到了夏季,定是綠幕遮天~
推開鏤花門,進了內(nèi)間兒,一身中衣的傷員正趴在床上鼓搗著一套魯班鎖。
見有人來了,緩緩抬起頭,笑了。
小嬋跑的最快:“奕安哥哥還疼不?”
“不多疼了。爭取明兒個就爬起來……”,他的眼眸轉(zhuǎn)向我:“帶你們放風箏去。”
“好喂~”,小嬋雀躍起來:“早就聽聞京城春日里時興放風箏,太好了!”
我不禁嘲他道:“這脊梁骨和下半截腫的發(fā)面糕似的,穿褲子都困難,凈說大話了?!?p> 直惹的他們哈哈大笑。
我坐在他床前的凳上,給他打著扇。
扎著兩個丫髻的小嬋又開始人小鬼大,撫著哥哥:“奕安哥哥我給你疏疏肩,我以前挨打了,阿娘就用手這樣替我順順,說是去肝火?!?p> 念奕安枕著雙臂,開心的笑道:“哎喲這頓打真沒白挨,一大一小兩位仙女來照顧我,賺大發(fā)了?!?p> 我壞笑道:“你竟也貧嘴了!來,冬休,把帶來的藥拿出來,給他上藥!”
他咻的抽過被子,蓋在身上:“不給不給,看了可是得收錢呢,一百兩起價!”
“呀,你這屁股怕不是鍍金的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歡快笑著,卓奚打外邊慌慌張張的進來了,喘著氣說:“宮里有宦官來了,好像是要帶走小大人問責,現(xiàn)已經(jīng)尋過來了!”
我和念奕安大驚失色,他用胳膊將我往后一攬,示意我坐在他身邊。
可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重,哐通哐通,震動著地板。
我抬頭一看,領(lǐng)頭者是皇上身邊的崔常侍,而后跟著五六人之多。
崔常侍表情嚴肅聲音洪亮:“玉舍人接旨吧!”
我跪下聽旨,念奕安悄悄拽著我的袖子。
“圣人口諭,蘭羌王府六品中書舍人玩忽職守,行為不檢,煽動他人尋釁斗毆,敕令其革去中書舍人一職,速召回宮,即刻執(zhí)行?!?p> 他的聲音如一柄無形的劍正劈在我的眉心,內(nèi)心中深刻的不舍撕咬著我。
我搖著頭:“不不不,下官的差事還沒有做完,不是要等到皇后娘娘下葬之后嗎?怎么這么快!”
崔常侍皺著眉頭:“玉舍人可是聽不懂?需要咱家再宣一遍嗎?”
我的眼淚竟直接撞出了眼簾:“還是勞公公寬限幾日,總要給我收拾東西的時間??!”
“玉舍人的行李包袱,鹿常侍已經(jīng)在為你打點了,很快便妥。馬車已在府門外等候,還是這就跟了咱家回宮,不耽擱時間了。”
我握住念奕安伸來的手,看向他,他憂傷的眼睛在看見我流淚之后,便立刻紅了。
他試圖阻止道:“這位公公,玉舍人做事素來穩(wěn)妥,從未有過任何紕漏。昨日的斗毆之事,乃是我一手促成,與她無關(guān),想是這事傳到宮里生出誤會了。何況念家人都喜與她共事,不知我可否做主留她!”
崔常侍一牽嘴角訕笑道:“怎么,圣人召回一個小小的下臣,還要經(jīng)過討論商議嗎?公子可莫再頑笑了?!?p> 我和念奕安的手緊緊牽著,遲遲不動。情花初綻卻要遭到迎面霜打。
小嬋瞧這場面,哇的一聲哭了:“不要!你們不要帶走姐姐!你們是要處置姐姐嗎?姐姐沒錯!要帶她進宮,我也進宮去!”
她這一哭,更是亂了。
見我不動,崔常侍身后二人已過來扶我。
念奕安支起來上半身,忍著傷口的疼痛把我奪回來,一只手攬著我,一只手為我抹淚:“不哭,就先回宮去?!?p> 我涕泗橫流,聲音抽搭著說道:“可是剛還說去放飛箏呢!還有,紫藤瀑布,還沒看呢!”
他在我耳邊極輕柔又極肯定的說道:“我們的時間還長著呢。等娶了你,每一天都可以放飛箏。不能鬧,回宮吧,我會有辦法聯(lián)系你。”
我笑了,是稍有安心的笑。可嘴角一上揚,淚滴子便流到了嘴里,又品出了離別的苦澀。
我身邊的兩個宦官將我一扯,彼此的懷抱就斷開了。哥哥也被順帶著從床上拉出半個身子,他痛的咝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又馬上一臉溫暖的對我點了點頭,堅定的,向我傳達著四個字——一切如常。
我退著步子,溺在他的目送中,雖幾步之遙便到門外,但是若能多看一眼,便是盛景無數(shù)。
身后的,那使我欣喜的一切,此刻皆已安住在我的心間。
它加持著我,灌注著力量。
出了后院,我便堅強了起來。
奕安哥不在身邊的時候,為了我們,也要堅強??!
也笑話了一下自己,本以為如今對情之一字百般斟酌千般小心,臨事方知一別難!
何時已銘了心,刻了骨……
陽光正好呢,就如哥哥所說,哪里都沒有變!
抬頭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滿滿楊柳香。我平復(fù)著心緒,振作著精神。
冬休始才敢觸碰我,用帕子幫我擦著脖子。我這才發(fā)現(xiàn),脖頸處一片濕黏,再一低頭,前胸洇濕了一片,滿是淚痕。
府門外三輛馬車,有兩輛已經(jīng)裝滿了我的東西。檢查了,什么都沒落下,水精域該被騰空的干干凈凈。
這么突然。
——想到這,腦子還是轟鳴了一下。
舉手彈指之傾,三十二億百千念,念念成形,念念生滅,無常迅速。
鹿呦鳴幸災(zāi)樂禍的上下瞧著我,蔫壞的笑道:“這哭成這樣,演的是哪一出生離死別呀?”
我瞥他一眼:“怎么?你羨慕了?謝謝喔?!?p> 他被我堵的脖子一擰,像個麻花般瞪著我:“嘿——,行!本來還想著等會子幫你求求情,免得你受了重罰?,F(xiàn)在看來,倒是咱家咸吃蘿卜淡操心。也好,省事了~”
話說到一半他便雙臂交叉,抱起了膀子,娘們唧唧。就這一出,在首次見他之時,竟然還覺得他頗有陰柔之美,嚯,是我太善良!
我嗤之以鼻道:“不勞動鹿常侍求情了,本來也就挨頓罵呢,您再一求,我可得挨打了!”
哭唧唧的小嬋和安靜的冬休,皆撲哧笑了。
我牽著可愛丫頭的小手,走到一邊對她交待著:“方才有件事忘記說了,你記下,替我轉(zhuǎn)告奕安哥或者卓奚。”
小嬋的睫毛還沾有淚星兒,嗯嗯答應(yīng)著。
“咱們王府大門口,每日清早會有個衣衫襤褸的瘋婆婆路過,她似乎有個秘密,跟王府里發(fā)現(xiàn)的傀儡有關(guān),多加打探。”
“姐姐放心,我一定轉(zhuǎn)告?!?p>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嬋也放心,姐姐一定盡量讓周貴妃和你相見?!?p> 宮中來的人,開始催我上路了。
她吸了吸鼻子,又撅起小嘴:“我喜歡一起玩的人,又見不著了?!?p> 我一嘆:“二少夫人和幾位大哥哥,都能陪小嬋游戲的。好了,姐姐走了,下次見了有禮物呢?!?p> 我笑看著她轉(zhuǎn)身,三步并作兩步上了馬車。
再看一眼翠竹掩映的王府,那高高的石階門檻,那從縫隙一角篩下的柔滑陽光。
那墨玉小獅和梁柱上的雕花,婉轉(zhuǎn)的,是沁人的林風,是溫脈的流觴,是不被時光所束的經(jīng)緯縱橫。
下卻窗簾。
云淡風輕難相及。路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