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臨港回程選擇什么交通工具的問題上,費了半天周折。
“坐飛機的話,前前后后搭進去的時間,一點不比坐高鐵省事。”雯雯如此建議。
我心里之所以傾向坐飛機,是因為飛機的飛行時間只有一個小時不到,前后的幾個小時都可以分解在等車、打車、安檢這些雜事上面。
如果乘坐高鐵,跟在醫院的時候不一樣,那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雯雯的懷孕跟我有什么關系,現在沒說跟我有關系,但心里特沒底,幾個小時跟雯雯單獨一起,不知道怎么面對,也不知道雯雯會扔出一顆怎樣的炸彈。
沒等我再發表意見,雯雯繼續:“你看我有孕在身,不易顛簸,飛機起降哪有現在的高鐵那么平穩,飛行中趕上氣流的話挺嚇人的。”
這顯然不是理由,卻又是最好的理由。
高鐵的一路上,雯雯還是只字不提她肚子里孩子的事,只是作為公司的兩個資歷比較老的同事,閑聊著一路跟公司一起走過的歷程。
雯雯畢業后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到我的公司,那時我妻子剛去世不久,女兒才上二年級,是我情緒最低谷的時候。一方面妻子走后的傷心讓我萎靡,另一方面原來妻子一手操持的家,忽然全部落到我頭上,有些無所適從,加上公司走出低谷后需要傾注更多的精力去維護,我經常被弄得焦頭爛額。
那時雯雯是新來的,工作談不上很對口,業務上還只能打打下手。私人公司沒那么正規,我有家事照顧不過來,就讓雯雯幫我輔導一下女兒,有時有事情走不開或者在外面趕不回去,我就讓雯雯替我接送女兒。時間久一點,她對我女兒生活和學習的事情,幾乎比我更熟悉,加上她比我女兒只大十來歲,都是女孩,我女兒也樂于跟雯雯待在一起。
慢慢地,雯雯對我家務的介入就不止于輔導和陪伴我女兒了,大概因為我確實沒有適應沒有了妻子的日子,家里很亂。雯雯在女兒寫作業或者在看電視的時候,她就幫忙把家里歸整、打掃、洗衣、做飯這些事情也做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起初那些日子,因為妻子剛走,大家對我更多的是理解和同情,隨著時間的推移,就慢慢有些議論甚至個別異樣的眼光。
對于那些議論,雯雯好像一點也無所謂的樣子,照樣樂此不疲。但我覺得這樣可能對一個年輕的女孩不太好,加上她工作上手也很快,我就只好慢慢減少了她對我家務事情的介入,主要停留在女兒上下學和學習輔導上面。
“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
雯雯很敏感地注意到這樣的變化,對此她曾經這么問過我。
我說:“你來了2年了,工作上已經能獨擋一面,我女兒也長大了幾歲,我也逐漸適應,你就把精力重點放在工作上吧。”
看她不是很高興的樣子,我又補充了一句說:“其實你把工作做好了,我也可以少操點心,同樣是在幫我。”
她這才勉強同意地點了點頭:“好吧!”
自那以后,雯雯雖然周末仍然會主動去陪我女兒,我女兒也喜歡跟她一起,畢竟沒了媽媽,女性給孩子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但平時的工作,雯雯更加專注投入,辦公室和住處兩點一線,分內分外的工作她都是一馬當先,從不計得失。當我把她提為部門經理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流露過不服的情緒。
現在回頭一算,雯雯到我的公司已經快10年了,她也從一個初出校園的青澀小妹出落成端莊成熟、韻味十足的魅力女子了,只可惜成了一個大齡剩女。
雯雯自從加入公司到現在就沒有離開過,我也知道這里面很大原因是她對我的那份情感,用她曾經的話說,不到我的選擇塵埃落定的那一天,她愿意在守望中自我陶醉,在甜蜜的夢里微笑。
“既然是夢,終歸是要醒的,這又何必?”我勸她。
“你自己何嘗不是在夢中。我在夢醒之前好歹還是快樂的,你一開始就是苦澀的白日夢。人死不可能復活,你又是何必?”
好吧。我說不過你。
人家不想走,人家工作上兢兢業業并且能干,我除了盡量不給她錯覺以外,總不能把她攆走吧,作為內心的一點安慰,我只能在年終獎上面悄悄對她多一些傾斜。
但是聊著聊著,還是聊到了我死去的妻子。
“你妻子去世這么多年了,你還這么一根筋地惦念著她不能自拔,也不再婚,你真的很愛你妻子嗎?你們之間究竟有什么動人的愛情故事?”
我對妻子眷戀的痕跡,家里隨處可見,雯雯經常到家里陪我女兒,自然不會感覺不到。但這樣直白而敏感的問題,她以前還不曾問過。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想雯雯說的“很愛”應該是停留在青春期男女之間那種排山倒海式的愛情吧。
“是的,應該是很愛!但可能不是你理解的那種愛吧。我們之間的相識一點也不浪漫,是相親相上的,也沒有那么多山盟海誓,更沒有如今很多年輕人為浪漫而刻意制造的那種很夸張很張揚的舉動。所以我說的這種‘很愛’,雖然也包含了男女相識初期激情式的愛情,但更多的是高潮褪去后的相濡以沫、榮辱與共、彼此之間的扶協和擔當,相互的包容和陪伴,還有一起養育孩子和經營家庭的喜怒哀樂。”
雯雯有點不屑地橫了我一眼:“要是不明白,要是不了解你是個什么樣的人,我也不至于傻到跟你一樣一根筋,癡癡地等待著一場塵埃落定可能終是無的結局。”
我知道雯雯說的癡癡等待指的是什么,但她說她也明白我跟妻子的那種感情,我還是表示懷疑,畢竟沒有經歷過沉浮跌宕、患難與共、攜手并進的日子,個中的艱辛、心酸、絕望、快樂、感動、感激真不是外人能深切體會的。
我內心的這種不太相信大概已經寫在了臉上。
雯雯又看了我一眼,聲調平緩,很像是自言自語:“兩個人一起過日子,不就是一起同甘苦、共進退、彼此尊重照顧包容和陪伴嗎?愛情到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相信自己的愛情一定能夠絢麗燦爛到永遠,事實上無論多么讓人癲狂的愛情終歸只是人生長河的一個片段,掌聲過后總是要謝幕的。有多少不幸的男女,落幕后就真的曲終人散了,只有那些潮落了幕謝了觀眾都離去了還一直牽著手不肯放松的夫妻才是真正的幸運兒。”
也是,雯雯已經不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后來交過男朋友沒有我不知道,單憑她這些年的那份癡心已經足以讓她將這樣的問題顛來倒去思考幾百遍幾千遍了。
但這個問題對我們兩個來說,太敏感,談起來也很尷尬。
想起馨雅電話里囑咐我說,讓雯雯回去后不用著急到公司上班,回家再好好休息幾天,我想這應該是個機會把話題岔開。
哪想到這會讓自己變得更被動。
我甚至沒有完全把馨雅的意思轉達完,雯雯就問我:“馨雅也算是剩女了,你讓她住在你家,不結婚也不承認在戀愛,你這算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