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銘聽到這句，立刻湊到還在冒煙的鍋前，臉靠近的瞬間，味道立刻直沖腦門。
那個微妙的感覺，簡直神乎其技。
就好像把一個舶來品超市的進口調料柜臺，整個連瓶罐柜臺一起放進一口大鍋煮爛燒干，再用酒精把其中所有可以溶解的東西溶解出來，再一次精煉提純，最后放在一口黑鐵的老鍋里面小火慢燉。
這個最后冒出來的味道，就是這個鍋里，一般的國內調料，或者光是調味料，任何調味料，絕對不可能自己冒出來這種氣味。
“你放啥了？”
張銘皺眉問道。
“……記不清了，可能有醬油料酒……也可能是醋，老抽……”
女孩撇開目光，追著地板上一直到處亂竄的隱形耗子，有些緊張地回答。
張銘看了一眼灶臺，突然發現好幾瓶自己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他拿起其中一個寫著“番茄沙司”的罐子，看一眼，沒做聲，放到一邊。
他回過頭，把鍋里的東西翻弄一下，一股意料之外的煙氣從中升起，嗆得張銘眼淚直流，但他一步未退，憋住氣，繼續檢查里面的東西：
肉片，他幾分鐘之前還見過這東西，上好了漿，粉粉嫩嫩地躺在碗里，但是現在已經成了一種詭異的醬色，還有些應該是竹筍和洋蔥的東西。應該是，但張銘也不敢肯定，這些他幾分鐘之前還見過的食材，現在已經發生了很可能是決定性的質變，泛著詭異的紅光。
他一手提鍋，轉身把里面東西倒進一個盤子，開始若無其事地刷鍋。
“冰箱里面有一些剩菜，中午留下來的，你拿出來吧，我熱一下。”
“嗯……你嘗都不愿意嘗一口嘛？”
女孩有些沮喪的轉身向冰箱走去，等到她回頭的時候，張銘已經把之前鍋洗完，拿筷子夾起一塊那盤詭異菜肴當中的肉片，眨眼送近了嘴里，
“還行。味道比氣味強多了。”
“真的嗎？”
女孩把端來的剩菜放到桌上，將信將疑。
張銘又夾起來一筷子，
“嗯，挺好的。”
“真的假的？”
楊鈺自己也取來筷子，想要伸過去嘗，結果筷子沒碰到菜就被張銘半空扶住，
“我吃就行了。”
他這么說著，兩人目光相對，楊鈺神色堅定，
“沒事，我自己做的嘛。”
她筷子執意往下，張銘第二次阻攔，
“你確定，想好啊。”
“放心。”
筷子伸進菜里，起來一片，楊鈺瞇著眼睛看了一陣，一閉眼，仰頭一口，頓時整張臉皺成一團，她捂著嘴巴要跑，張銘直接從一旁拉來了垃圾桶，
“呸！呸呸呸！好苦！你騙我……唔……呸！你竟然騙我！”
楊鈺扶著桌沿，低頭一陣吐。
張銘皺眉抿嘴，站在一邊，
“我勸了你了啊，你自己說要吃的。”
“我不管，呸！你騙我了！一副沒什么的樣子，呸呸呸！還說什么‘挺好的’，我以為就是味重一點之類的，嘔……哪想得到……”
“那你好不容易做次飯，我總不能——”
“我不管！”
“我之前跟你說了啊，有的吃我一定會說好的……”
“我不管，你騙我就是不行！”
張銘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女孩的聲音和動作看起來都是沮喪，但是從細節張銘卻感覺得到，女孩很高興，他這病有些時候就是會有這種奇怪的效果，
“那……我認錯？”
“不行！說好了你得全……”
“全”字出口，女孩抬起頭，聞到盤子里的氣味，立刻滿臉糾結，
“半，十，三片，你至少得再吃三片，不然我就報警了！”
“行。”
張銘隨手就挑起筷子，刷刷刷，兩片下肚，第三片剛剛夾起來，楊鈺就拉住了他的手，
“夠了夠了……別吃了……”
“鍋熱了，我去熱菜？”
張銘適時問道。
“嗯……行。”
女孩點了點頭。
張銘熱菜的時候，聽到背后菜被倒掉的聲音，沒有多話，剛剛那幾片要命了，一開始那兩片就不行。
肉片有一種風干牛肉，劣質風干牛肉的感覺，纖維感極強，帶著五毛錢塑料玩具一般的嚼勁，味道介于刀山火海和糞池倒立的之間，不比刀山火海強也不比糞池倒立差。
雖然多年以來忍受病痛鍛煉了張銘強大的疼痛忍耐力，但是痛覺鈍了，味覺靈。
剛剛他第一口其實就差點破了相，但那味道太上頭，腦子根本不轉，嘴上順著楊鈺的話下意識地回答，吃了第二口之后，才剛剛開始恢復意識，最后靠著純粹的意志力把所有的面部肌肉全部控制住，沒有露出來馬腳。
最后兩口簡直是人性的拷問，但是張銘是條漢子，愣是挺住了，到了現在，背對楊鈺，才悄咪咪地噘嘴哈氣嘬舌頭。
“張銘。”
楊鈺突然開口，張銘立刻縮起舌頭，整個人緊繃，
“唔。”
“嗯？你說什么？”
“圍什么。”
“沒”字大舌頭帶過去了，剛剛那一下舌頭被咬得不輕。
“怎么了？”
楊鈺從背后湊近，張銘面對油鍋，只覺得背后火熱熱的，
“沒，沒有，我在想上午調味怎么樣，這個土豆絲你感覺需不需要再加點鹽？”
“不用了吧，我覺得挺好的，你做的菜，味道都挺不錯~”
“行。”
熱菜上桌，兩個人這次晚飯吃得還算愉快，張銘不斷地拿伍濤之前做過的傻事逗楊鈺，楊鈺每一次都笑了。
有時候需要的不是好笑話，是個想笑的心。
兩個人聊著聊著，說起來當初伍濤跟林霈表白的時候，
“我那個朋友，他當時喜歡一個女神，醫學院的女神，八年直博班里面的學霸。”
桌上菜早已經吃完，楊鈺一手扶臉，看著張銘，一手撥弄著碗里的筷子，
“感覺……那種肯定看不上他吧？”
“也不是，她們是青梅竹馬。一直關系不錯。”
張銘感覺到楊鈺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他突然想起來，之前自己提到過跟林霈、伍濤之間的三角關系。
“你想聽那個女生的事情嗎？”
張銘試探著問道。
“不要。”
楊鈺按下筷子的一頭，筷子的另一頭從碗里翹起來，她看著這支筷子，仿佛它有無窮的魅力。
“我們換個話題？”
“沒事，你接著說唄，你朋友跟她表白，然后呢？”
哐，手指松開，筷子落回碗里，發出清脆的一聲。
“女生沒有答應他，但是也沒有拒絕。”
“好糟糕。”
楊鈺再一次按下筷子。
“嗯……但是我不是跟你說過嘛，他是個死宅，平時沒有事情絕對不會出門，但是那一次，他就特別有行動力，到處去找人幫忙給他造勢。到最后女生到了哪里都有人跟她說，要她答應那個男生。”
“結果那個女生沒有報警么？”
“沒有……”
【果然應該換話題。】
“話說，你想用電腦嗎？我可以這兩天先給你用？”
“不用啦，”楊鈺終于不再看著碗里的筷子，“我想看的東西手機上基本都找得到，而且這兩天……我也看不太進去東西。”
“也是。”
張銘看向桌子上空空如也的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