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修長的天使背后展開宏偉的雙翼,象征著慈悲與恩赦的光環環繞著它的四周,讓人在祥和之余感到一種威嚴。
為了避免過度的扭曲,他當初畫下的天使面部只有簡單的輪廓,但張銘現在看到的卻無比清晰——細長的眉毛前平后翹,眼角很寬,睜大的時候幾乎看不到尖,鼻梁長而窄,但鼻頭卻像是被人按壞了一樣扁扁的,嘴唇……
楊鈺就是analgesia。
張銘知道她一定是,但是……
他放下手里的畫,打了個哈欠,開始檢查自己的信息。
伍叔的消息還沒有來,但這也是意料之內的,那家伙八成還在琢磨著怎么從張銘所給他的信息里榨出錢來。
他之前跟趙醫生說了謊。
伍泊淵送來的包裹里,第二段視頻同樣是偷拍,四個人在邊走邊聊天。相機的視角很糟糕,所有人都只看得見肩膀以下。
畫面看上去一團和氣,但實際上是三個人在用語言和肢體的微暴力不斷向其中一個人施壓,撞胳膊,絆腳,近乎于下意識地推擠,全程,所有人都在笑。
那個被欺負的也在笑。
無助與絕望從干澀的笑聲里透出來,之前跟伍泊淵談話的時候所產生嘔吐感再一次涌上了張銘的心口,他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吐了,但整個腸胃像是被一個三百斤壯漢的巨掌捏在手心肆意把玩一般不斷翻涌。
張銘都不記得自己看這段東西途中停了幾次了,但哪怕是這樣不斷地停頓,那種委屈和無奈依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負擔,他兩次到廁所里面干嘔,從喉嚨到心口全被被胃酸燎得火辣辣地疼,但卻最終什么也吐不出來。
第三段的內容更加糟糕。
視角很正,清晰而穩定,一對夫婦在討論離婚的財產分配。
兩個人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男方出軌了,被抓了現行。原本相親相愛的兩人之間情感逆轉,那種悄然無聲、靜靜流淌的恨意與怨念在冰冷地言語交換之間畢露無疑。
女人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丈夫,面無表情地陳述著之前對方在濃情蜜意之下送給自己的禮物,原本溫暖而誠摯的故事卻透著徹骨的寒意。
張銘加了兩件衣服和一床毛毯之后還覺得渾身打顫,哀莫過于心死。
這段視頻整個下來兩個多小時,張銘看完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泡進了流動的冰川之中,身體由內而外凍得生疼。
他中間好幾次幾乎就要放棄,但最終還是撐了下來——楊鈺需要幫助,這是張銘知道的幫助她最快最直接的途徑。
這些東西搞完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離跟趙醫生約好的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出頭。張銘趕忙自己的報告整理完成,沖了個澡,剛換完衣服就聽見了趙醫生的門鈴。
他從看到楊鈺被接走之后已經二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了,那時候能在趙醫生面前維持下來那種精神狀態簡直就是個奇跡。
但是現在他能做的已經到了頭,放下手機之后,倦意如潮水一般迅速襲來,他再看一眼桌上自己多年前所繪制的天使,便躺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嘟——
感覺剛剛閉眼沒有多久的張銘,被一聲意外的門鈴所吵醒,他立刻翻身下床,連衣服都沒穿就直接向房門口跑去。
下樓的途中門鈴還響了好幾次,這一點讓他有些意外,畢竟昨天那個包裹來的時候對方連那一次都只按了不到半秒。
而等到他真正推開房門的時候,之前的疑惑立刻得到了解釋,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快遞小哥,頭上的帽子寫著“順豐快遞”四個大字。
小哥看到張銘先是一愣,立刻低頭檢查自己手上包裹的貨單,
“呃……你是,張——銘?”
他有些猶豫地看著面前,全身上下只有一條藍色內褲的男人。
張銘捂著自己的眼睛,一方面遮陽,一方面也減少他所接受的視覺信息,
“是。”
快遞小哥猶豫了半秒,撥出電話。
張銘沒有帶手機,但電話接通了。
“喂,我是順豐快遞啊,你這里的接收有點問題啊,你單子上備注說要放在門口就行,但是我們不支持快遞員自己隨便簽收的,而且……”
他看一眼張銘,
“你這個接收人也寫錯了吧,你不在家跟我說清楚啊,代收我們也是可以的……啊,這樣。……是……他在……”
又看一眼張銘,小哥點點頭,
“給他就可以了是吧?……行,早說嘛。”
掛斷電話,快遞小哥又看一眼張銘,一吸門牙,
“你有什么證件之類的,能不能拿出來我看一下?”
“有,你等一下。”
張銘立刻回頭上樓,到自己房間翻出來身份證,掏出來剛準備出房間,一想,又抓了一條昨天穿過的短褲,邊走邊穿。
快遞小哥看了證件,
“唉,我們也不是找麻煩,你知道吧,我們不是其他那些快遞,隨便自己簽收是不行的,特別又是你們這種加急的快件,又是送到這種地方,最容易出事了。客戶一投訴……你知道吧……”
“我明白,我明白,實在是辛苦您了。”
張銘結果快遞,一邊簽名一邊點頭道歉。
“沒事,你地方遠一點,但是沒有關系,順豐都送到門口啊,你要是像那些快遞,可能就放到前頭那個X科的小區門房,那你就麻煩了……”
“那是,謝謝您,謝謝。”
張銘有些不好意思地送走了騎著小電動的快遞員,拿著包裹進了房門。這個包裹跟之前的不太一樣,很沉,而且送件人的那一頭留的名字是楊鈺。
他拿著包裹上樓,女孩的消息早已經點亮了手機,張銘一眼就認出來了號碼,
“實在是抱歉。我以為可以直接放到哪里不用親自簽收的,其他的快遞都可以,就是這個順豐不行。”
張銘回復,
“沒關系,我那會還沒有睡醒,小哥也是面善的人,我基本上沒有什么反應,有驚無險。”
女孩,
“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
張銘,
“沒,昨天我是按照正常時間上的床,這個點已經過了起床時間很久了。”
女孩,
“睡覺就睡覺嘛,非得‘上床’這么猥瑣,果然不愧是屎殼郎。不過你沒睡就好。不然我又得欠你更多人情了。”
張銘,
“沒事,我這兒琢磨了好久,已經想出來不少很有意思‘付賬’方式了。”
回答隔了好一陣沒來,張銘便開始拆封自己剛剛收到的包裹,結果他剛剛打開外包,手機就傳來了短信的提示,
“變態!人渣!屎殼郎!黃金屎殼郎!超級黃金屎殼郎!”
張銘,
“別怕。我是好屎殼郎。”
楊鈺,
“終于露出本性了嗎,簡直可怕……”
……
這樣的短信交流延續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期間張銘弄明白了自己剛剛收到的包裹是一大包可可粉,是那天讓他那么頭疼的賠禮。
“意伯伯從南美給我帶的,特別的好喝~尤其是給一點點鹽之后~超級棒~我每次不舒服的時候都會喝,每次都特別有效。”
楊鈺這樣形容。
“簡直可怕,土豆你喝巧克力都要咸味的,想不到你是這樣的女孩。”
張銘這樣回應。
對方當然立刻反駁了,但張銘還有后話,這么來來回回一會之后,
“我媽媽叫我了,你有沒有微信?短信太不方便了,沒有了我珍藏已久的表情包簡直說不贏你。”
【聽這個意思,那個表情包并沒有被用過幾次……】
“沒,我沒有智”
“智”后面是能手機,但張銘不希望這場談話因為他的病改變調子,立刻改口,
“我不太用那個,不過如果你用QQ的話,我們可以加一下看看。”
“行。”,女孩很快回答。
張銘把自己的QQ號發給對方,兩人加為好友之后,楊鈺說她要出門有點事情,談話便由此做結。
張銘原本還有些意猶未盡,想拿著手機翻一會之前的紀錄,但想起來趙醫生的說法,又覺得自己還是只再看一下的好。
看了兩遍之后,他放下手機,做飯,吃飯,回到電腦前,確定QQ的消息。
沒有新消息,但未讀郵件的紅點還沒有消去。
“霈霈美圖”的概念似乎沒有之前那么可怕了。
他點開那封原定要直奔垃圾箱的郵件,里面有整整八個附件。
【真的是服了……伍濤這家伙……】
他一個個點開,回憶逐漸從深處升起,林霈還是像記憶中一樣可人,伍濤的功夫確實不賴,那家伙畫的人物有一種源自內在的魅力,就好像他能夠看到對方靈魂深處的“光”一樣。
不過可人歸可人,現在張銘的眼中,林霈的形象已經跟之前遠不一樣了。
【變得……平淡了。】
他嘆一口氣,感慨自己之前的拘謹實在是愚蠢,伍濤跟林霈確定關系已經五個多月了,他還在執著于那種東西簡直可笑。
然而就在鼠標放到圖片邊角小紅叉上的瞬間,張銘突然發現了異樣。
伍濤畫畫的習慣是臨摹實景前一定會先拍照,他最不喜歡模特動來動去。這一次也一樣,八個附件里面有四張是照片。
這四張照片里,有三張拍到了同一臺平板電腦,而這三張當中又有一張拍到了那個平板的屏幕。
那個接走了楊鈺的男生就在那個屏幕的正中央咧嘴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