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手里握著弓箭,力道不覺越來越重,似乎要將對陸承修的滿腔恨意全部投注到這箭柄之上。
恨意滿腔,無處抒發。
今日她折返回去,一箭便可要了陸承修的命,可她不能那么做。
陸承修倘若死在她的手下,那么衛毓川便成了未過門便克夫的喪女,父兄遠在朔北會沒有命活著回到汴梁。
她若沖動,連累的會是無數無辜之人。
那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這一世她不為自己而活,只為心中志向而活,為家族安樂而活,為生靈萬千而活。
想到這兒,顧謹緊握弓柄的力道減了兩分,但,她不愿意放過那只豺狼。
區區豺狼都能傷得了陸承修,她卻傷不了。
豺狼虎豹這個詞常常被人用來形容人間險惡,卻不知豺狼與虎豹不同,豺最兇狠,狼最奸詐,都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動物。
如今不過下午,天色未晚,野狼都躲在樹林深處,林子里頭聲勢浩大,它們不會嗅不到危險的氣息。
可它們還是出來傷了陸承修,顧謹猜測是因為陸承修身上有傷的緣故,舊傷未愈,今日奔波一日,難免有血腥味傳到了野狼的鼻子里,于是他們便敢冒著危險,去襲擊那受傷的人類。
同人一樣,都是些恃強凌弱的東西。
顧謹順著這曲徑走了會兒,越走越覺得僻靜,她腳步一頓,來了。
一只野狼悄悄從草叢后面探出頭來,那雙眼睛在陽光下也散發出幽深的光芒,狼牙一齜,狀貌駭人。
顧謹覺得,這眼神很眼熟,像極了那些兇狠嘴臉上的歹毒眸子。
她執起手中的那把柘木弓,搭上那支羽箭,少女拉開弓弦,秋風卷起她的衣袂飄飛,在一片素光輕綠里,顯出一份烈焰。
就如同她這一生。
走遍枯黃,始見烈陽。
只聽勁風過,角弓鳴,白楊林里傳來野狼嚎啕一聲,驚了林里的陸承修與衛毓川,也驚了林外的陸歸堂與商故淵。
陸歸堂急急趕來,不顧馬蹄腳踏這滿地金黃,也無視倚在樹下陸承修的目光。
“你沒事吧?”
男子散漫的聲音多了幾分急促。
待眾人定睛而看,卻也跟著驚了心。
只見那少女一身云紅,似烈烈秋陽,又卷著冽冽秋風,滿身上下一腔孤傲,似秋菊落霜寒,紅梅著雪意。
她是那樣一個滿身清霜的女子,卻讓人覺得心里氣血翻涌,似乎看見她,就看見了一股豪情。
顧謹正緩緩向陸歸堂三人走近。
以及那因為馬不肯走而落在后方隱約可見身影的商故淵。
少女一身紅裝,分明是輕裙,卻好似勁裝,她走的緩,卻更顯沉重。
就在那紅裙之后,拖著一匹狼。
那野狼脖子上插著一只羽箭,已然死絕,顧謹正拉著它的一根后腿,這狼頗重,顧謹身量小,有些拖不動。
陸歸堂連忙上前兩步,幫她抬了過來。
烈陽漸漸西移,陸歸堂幫顧謹把野狼的尸體放在地上的時候,正有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落在少女的眼角眉梢。
“吁——”
忽地傳來烈馬嘶鳴聲,或說是倔馬嘶鳴聲,商故淵那匹倔馬忽然開了竅,肯走路了。
顧謹淡淡瞥他一眼:“你來的正好,這狼我拖不動。”
言外之意,你自己跑來說要幫我們馱獵物,如今這獵物我拿不動了,你來馱吧。
商故淵一張俊臉頓時黑了下來,他堂堂鹽務總督府的公子,能跟咸王稱兄道弟的人物,還是生平頭一次被這么一個小女子支使。
他看了看身邊陸歸堂的臉色,又看了看另一邊陸承修和衛毓川怔愣著的目光,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那雙玉色的眸子轉了轉,現出幾分圓滑氣。“好說好說好說,顧小姐的獵物,我這馬巴不得馱呢!”
陸歸堂臉色黑了黑。
那匹倔馬的臉色也黑了黑。
顧謹將那匹狼交給了商故淵,便上前兩步去拉衛毓川的手。
她不愿意看見衛毓川照顧陸承修,那總會讓她想起后來那個她被姜柔疑害死的慘訊。
“五鼓聲起,該回會場了。”
天色漸晚,方才她獵狼之時傳來第五聲鼓響,秋獵會的最后一場結束了。這話是對衛毓川說的。
“舒王受傷了,王爺自照看吧。”
這話是對陸歸堂說的。按說上一世陸歸堂同她一樣,都是死在陸承修手下的冤魂,可顧謹面對陸歸堂的時候心里頭卻提不起一絲惺惺相惜之意。今日陸歸堂一只獵物也沒打,全程溜著馬跟在她身后,顧謹真要懷疑他是不是修養甚高的王爺,因他實在像極了一個無賴!
陸歸堂懶懶一笑,眸子里這才顯出來幾分對陸承修的關心之意,他上前扶起了陸承修。
“皇兄無礙吧?”
陸承修冷著臉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