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砰——”
“嗯！”
突然聽到聲音而轉頭的日本兵奇怪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氣氛的罵了一句，大抵是害他浪費了一顆子彈。
而原本便身中數槍的水伊月早已不在乎身上的子彈是否再多一顆。
顧長笙腦袋里空白一片，她呆呆的看著把她壓在身下的水伊月，他的手覆在她的唇上，他的血流在她的身上，濕噠噠的、黏糊糊的，卻又帶著一絲暖意……
“噓……別出聲……”水伊月的聲音很小很小，“怎么出來了……我這個樣子不好看呀……”
顧長笙眼眶中早已沒了淚，只剩下無盡的絕望……她腦袋很暈，耳朵好像也轟隆隆的，她只能看到水伊月慘白的唇瓣微微顫動著的細小弧度……
過了一會兒，日本兵全部離去后，水伊月突然動了一下，他伸手想從懷里拿什么東西，但是半途卻沒了力氣。
“幫……”
他還未說完，顧長笙便顫抖著手從他衣襟里拿出一枚銀戒指，只是此刻已是鮮紅。
“記得嗎？我說我娘給我留了兩樣東西……一樣……是燉羊肉……另一樣……便是我從小帶著的……長命鎖……前不久……我融成了戒子……原本想著……想著……打完戰……送……送你……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啪嗒……”
顧長笙聞言渾身堅硬，她現在已經看不清水伊月的表情，只知道好像他的淚……落進了她的眼里……
“我從未覺得你是她……雖然……剛開始確實……因為小師妹……但……但我知道了……桂花糕……還有糯米糍……”
“我喜歡……杜麗娘……原先……我……是因為……師妹……因為……她喜歡……后來……后來……我卻……卻知道……我喜歡……喜歡杜麗娘……是……喜歡……她那份……追求……愛情的勇氣……我……不如她……”
“別哭……其實我很幸運……起碼……他們的槍……沒直接打進……我的……心臟……天知道……哪里……全是……顧……長……笙……所幸……你還在……完完整整的……未傷及……分毫……”
“好好活著……我……愛你……”
…………
“長笙姐姐你在這里干什么呀？”
顧長笙聞言回頭看著只有她一半高的小丫頭伸手擦去眼角的淚。
“沒什么。”
羅婭聞言眨了眨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寫滿了關心，“是不是又在想水哥哥了？沒事的，婭婭會陪在顧姐姐身邊的！”
顧長笙聞言笑了笑，只是眸子里滿是苦澀。那夜他們被人出賣，小隊只剩了她一個，她并未聽水伊月的話離開，安葬了他之后，她便投入了戰場，成了一名護士。雖然不敵在沖鋒陷陣的戰士們，但她也想貢獻自己的一份力，為了三個人……
“長笙……”
“砰——”
“砰——”
“快跑！這里被發現了！快——”
“全員躲避！快點！傷員快走！快！”
突如其來的轟炸讓原本還算安全的醫營瞬間淪為煉獄。顧長笙連忙抱著羅婭朝指揮員說的地方跑去，中途無數顆炸彈不時在她耳邊響起，帶起一片被鮮血染紅的泥土！無數的慘叫聲讓顧長笙心中悲痛欲絕，而懷中的人兒依舊慘白著臉沒了一點兒反應。
“沒事的！沒事的！婭婭別怕！長笙姐姐會保護你的！”
顧長笙一邊說著一邊跑，本來就不怎么平整的地形又加之她懷里抱著人。這般便瞬間只剩了她一個，轟炸過后便是……敵軍來襲……
“砰！”
一個子彈瞬間從黑壓壓的槍口朝顧長笙飛去，原本飛奔的身影突然倒地，周邊是同胞的尸體。
“長笙姐姐！”
羅婭刺耳的尖叫聲突然傳來，顧長笙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緩緩調正身體，將她完全擋在自己身下，一如當年的水伊月……
“別說……話……”
“嗚嗚……”
顧長笙感受著身體中血液的迅速流失，奇怪的是她竟然有了一絲解脫。她看著因為奔跑而掉落出衣襟的銀戒，眸子里染上一片柔色。
“婭婭……活著出去……記著……活著……”
她說著，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婭婭……幫姐姐……把這個……戒子……帶在……手……手上吧……”
以前放在胸口，因為她怕弄壞，如今……她想著，怎么招也得帶著去找水伊月呀……
看著緩緩落在中指的戒子，眼里的光亮緩緩暗淡，顧長笙好像看見了一個穿著月牙白的長衫男子朝她走了過來，卻又覺得……那好像是一個穿著戲服的男人，咿咿呀呀的唱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水伊月……我知情所起……一往而深……無法自拔……”
——為這世界至誠至善，生為見你，死而無憾！
——————————本文完——————
——水伊月番外——
她聽戲睡著打翻茶壺時我便注意到了她，一個長得和我師妹七分相似的一個姑娘，那時我只看了她一眼便慌慌張張的躲了開，那張——讓我魂牽夢縈的臉。
后來戲完了回閣樓時，我被她撞了，很疼，我原先有點兒生氣，但是看著是她，便遞了她手帕，然后便落荒而逃。
原本想著與她之間應該不會有什么交集，而且我也十分清楚的知道，這個女孩兒并不是我的師妹。但是在她第三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徹底不能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了。我承認，我叫她來樓上一聚是因為我想離那張臉更近一點，就一點點。
可是后來的事發生的太快，也太讓我措手不及，她因為紅樓登報辭了職，她好像察覺到了什么東西在我和她之間。我只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因為我很清楚，說出來我們之間便完了。
也是從那一次，我才開始真真正正的去正視她——一個叫做顧長笙不叫水甜怡的女孩兒。
我去找她，因為她消失了好久，我害怕她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畢竟我的小師妹已經不在了。結果我卻不知道她住哪兒，后來遇到她的時候，我心中十分苦悶，因為原本十分關心他的女孩兒竟然只顧著吃桂花糕，一個特別難吃的東西！之后她問我要不要，哼！我才不吃呢！不過……看在她可憐兮兮的份上，我還是吃了一塊，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難吃。不過之后她跟我說糯米糍沒這么甜，以后給我買的時候，我的心好像突然漏跳了一拍。
我跟著去了她家，因為我怕下次找不到她，那天的夕陽特別好看，黃燦燦的，只是突然轉頭時才發現，好像她比夕陽更好看。
之后的幾天我去了報社，因為我知道她是因為我的緣故才辭的職。可是報社的人告訴我說他們不能決定，需要投資人的同意，畢竟他們也才開不久。就這樣我和師傅吵了一架，去了陳家唱了三天戲，而她也重新回了報社。她不用再在飯館里打工，臉上也重新有了燦爛的微笑，看著這一切我覺得什么都值了。
傍晚我去了她家等她，順便買了她最喜歡的桂花糕。我那夜在她家待了許久，久到我不想回去，久到我仿佛聽到了我內心深處想要將她擁進懷里的沖動……
我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下去，雖然平淡，但是終歸有著讓內心震撼的波瀾。即便那只是一個帶著笑意的眼神，又或者一句嬉笑怨憎的怒罵……
可是她來了，朱橙韻的到來打破了我所有對未來的計劃。她帶著一年前的執念，依舊是那般的高高在上，依舊仗著自己身后的勢力為所欲為。然而面對她的威脅，我始終只能認命，就像師妹死時，我不能為她討回公道，只能認命低頭一樣……
我淡漠的看著她于長笙的一切，好似事不關己一般，她說我和長笙是朋友，而我便也只能說我對長笙只是朋友之宜。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情她知道是一回事，而我說出來卻是另一件事。我不能拿紅樓所有人的命去冒險，更不能拿顧長笙的命去冒險。
我以為我們終究不會再見，那夜雨后我偷偷去看了她，看著她慘白無力的躺在床上發著高燒，而自己卻什么也不能做。我在門外守了她一夜，天亮時跑到清風鋪子去給她買了桂花糕，我想，或許她醒來沒什么胃口的話，看著喜歡吃的東西應該會開心一些。
成婚前夜讓我出乎意料的，她來了，只是還帶著質問。那一刻我仿佛如墜地獄，身旁的空氣冷的讓我窒息。然而我知道這一切不過出自朱橙韻的手筆，她想要讓長笙與他斷的干干凈凈，竟是剝奪了她所有希望。
我想反駁，但是無從說起，因著她說的卻有一半是真的。即將成婚，如此她怨我其實也不錯。可是讓我未曾想到的是，她竟然那般低聲下氣的說出了那般話，以及那個讓我差點沉淪的吻。
我狼狽的推開她離去，雨夜里、那一刻，我徹底死心。
變故來了，讓我措手不及的同時心中竟然多了一絲慶幸。我不再受朱橙韻的威脅，只是卻聲名狼藉。
我想要迫切的遠離她，我怕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決定離開，再也不回來。可是卻在離去時，我最敬愛的師父死了，死在了日本人的槍下！就和當年的師妹一樣！
那幾日我未曾合眼，我求她給師父上了一炷香。其實我好像看懂了她的眼神，她大抵是覺得我因著她與師妹長相相似的緣故。其實并不是，我想……師父在天之靈，應該受一柱我心愛之人的香的。
師父出殯之后我便決定加入紅軍，師妹的死讓我沉默了十年，如今師父的死我不再想活的這般的茍延殘喘！我想，或許殺一個日本人，就會少一個想他們一樣不幸的人吧！
只是讓我未曾想到的是，她也來了。不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她帶著前所未有的光亮再次闖進了我的世界！
我看著她與其他人打成一片，我心里難受，卻什么也不能說。因為我早已沒了那個資格，便是這樣我們走了幾個月，這幾個月里她竟未曾主動找我說過一句話，這讓我心疼無比。
到了匯合的前夜，我再也忍不住去找了她，我想讓她離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至于險境！可是她拒絕了我，并且逼問我是否愛她？
我想說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說！但是最后的理智告訴我，不能說，說了，或許她就真的不會走了。
可是她自嘲著離去，她將我的滿腔熱情通通澆滅的那刻，我仿佛終于體會了一次她的痛，那種無法呼吸的痛。
我失落離去，可是日本人來了。他們看到人便殺，不過片刻，滿村便成了煉獄，不……比煉獄更可怕……
那個時候我瘋了，我心臟好像被緊緊的勒住了，我強忍著轉身朝她哪兒跑去，我叫她躲起來！因為我知道，這一次，兇多吉少。
可是她卻固執的不愿離去，她說她要和我一起。我當時其實怨過她，因為我想保護她，她的命是我的全部，她卻那樣的不珍惜。可是我又很感動，感動我愛的人愿意和我一同赴死。
我終歸不忍看她陷入危險，我將她推進了地窖，我轉身便出了門想與那些日本兵拼命。因著只有這般，才能保護她平安無事。
當子彈穿過我的身體時，我有一瞬間不甘。不是因為我只殺了一個日本人，而是我沒能看到她正在的化險為安。可是就在我疼的要暈死過去的時候，我看到了朝我跑來的她，一如半年前，初見的模樣，只是她臉上那股子古靈精怪，終究因我而消散了……
我將她護在懷里，我知道日本兵還未走遠，我擋著不讓她被發現，我用盡全力捂住她的嘴，將頭靠在她的肩上，呼吸著獨屬于她的味道……
我將懷里的戒子給她帶上了，我終歸自私了一次。我想，再怎樣，水伊月這個名字，也要在顧長笙此身中留下一筆，無所謂濃墨重彩，只是輕描淡寫的……也好……
我愛她，不知情所起，只知愛而深……